第237章 生态暗访(1/2)

越野车碾过最后一段坑洼土路时,钟长河摘下鼻梁上的平光眼镜,指节在布满划痕的镜片上轻轻摩挲。车窗外掠过的白杨树像列兵般歪斜站立,本该碧绿的叶片蒙着层灰黄,在五月的热风里蔫头耷脑。

“省长,前面就是青溪镇地界了。”驾驶座上的老周压低声音提醒,后视镜里映出他鬓角渗出的汗珠。这位跟了钟长河十年的贴身司机,至今仍摸不透这位新上任省长的脾性——放着省厅安排的考斯特不用,偏要开这辆半旧的越野,还让秘书把所有工作证锁进后备箱。

钟长河没应声,只是将视线投向远处。记忆里清可见底的青溪此刻像条浑浊的土黄色带子,河岸边的芦苇丛稀稀拉拉,几只水鸟掠过水面时,翅膀都被染上了暗褐色。上周环保专家报告会上那组触目惊心的数据突然在脑海中炸开:全省十四条主要河流,六条氨氮超标,四条重金属含量超过国家标准钟长河三倍以上。

“在前面那个岔路口停车。”他突然开口,声音比车窗缝隙钻进的风还要冷。

老周猛打方向盘,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尖叫。钟长河推开车门,热浪裹挟着刺鼻的化学品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他下意识后退半步。这不是他记忆里青溪镇该有的味道——二十年前他在邻县当乡长时,曾无数次沿着青溪徒步考察,那时候河水清得能看见鹅卵石下的游鱼,岸边芦苇荡里藏着数不清的野鸭蛋。

沿着河岸走了不过百十米,皮鞋底就沾满了黑褐色淤泥。钟长河蹲下身,指尖刚触到水面就猛地缩回——水温高得异常,像刚烧开的洗澡水。水面漂浮着一层七彩油膜,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几只死去的小鱼肚皮朝天,鳃部呈现出不正常的暗红色。

“后生仔,别碰那水!”

苍老的呵斥声从芦苇丛传来。钟长河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坐在河坡上补渔网,网眼里缠着的塑料瓶和塑料袋比鱼虾还多。老人头戴褪色的斗笠,粗布褂子打满补丁,裸露的胳膊上布满被化学品灼伤的红疹。

“大爷,这水……”

“能喝死人!”老人将手中的麻线狠狠拽紧,鱼线勒出的血痕在黝黑的指关节上格外醒目,“三年前镇上开了家化工厂,刚开始还偷偷摸摸排,后来见没人管,索性拿管子直接往河里排!你看那水色,早上是酱油色,中午变绿,到了晚上就成黑的了!”

钟长河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望去,河上游果然矗立着几根高耸的烟囱,灰白色的烟雾正源源不断地吞噬着蓝天。他想起昨天省环保厅提交的报告,里面白纸黑字写着“青溪镇化工厂各项排放指标均符合国家标准”。

“就没人管管吗?”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管?怎么没管过!”老人突然激动起来,猛地将渔网摔在地上,浑浊的眼泪顺着满脸沟壑滚落,“我儿子,去年带着全村人去镇政府告状,回来路上就让人打断了腿!现在还躺在炕上起不来!那些穿制服的来了,厂里就停工三天,走了又照样排!上次省电视台来采访,镇干部带着记者在下游舀了瓶水,说‘水质甘甜可以直接饮用’,把我们这些老渔民的牙都笑掉了!”

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他从怀里掏出个玻璃药瓶,倒出几粒白色药片干咽下去,苦涩的药味在闷热的空气里弥漫开来。

“这是啥药?”钟长河注意到药瓶上没有标签。

“镇卫生院开的,说是治咳嗽的。”老人苦笑,“我们村现在啊,得怪病的人越来越多,不是咳嗽就是皮肤病,年轻人都搬走了,就剩下我们这些走不动的老骨头。”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枯树枝般的手指冰凉刺骨,“后生仔,你是记者吗?你能帮我们说说理吗?我家三代都是渔民,现在连口干净水都喝不上了啊!”

钟长河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老人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映着河面上漂浮的死鱼,映着远处高耸的烟囱,也映着他自己西装袖口露出的名贵手表——这副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装扮,此刻显得格外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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