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泣木(1/2)

夜色深沉,墨家庄早已陷入了沉睡,唯有巡夜人的梆子声偶尔响起,悠长而寂寥。主院东厢,属于长子沈惊堂的书房内,却依旧亮着昏黄的灯火。

……

沈惊堂已换下了白日那身染尘的铠甲,穿着一身深青色的家常棉袍,坐在书案后。案上摊着一卷边关舆图,他却并未在看,只是怔怔地望着跳动的烛火出神。卸去了面对家人时的强撑与掩饰,他眉宇间的疲惫与沧桑如同潮水般漫了上来,将他整个人浸泡在一片无声的孤寂与沉重里。边关的风沙、战场的血腥、同袍倒下的身影、还有那无时无刻不啃噬着他内心的、对家中某个人的思念与负罪感……这一切,都远比身体的伤痕更让他感到精疲力尽。

“吱呀——”

一声极轻的推门声,打破了一室的沉寂。

沈惊堂猛地回神,警惕地抬头望去,却在看到门口那人时,身体骤然僵硬,瞳孔微缩。

门口站着的是沈惊木。

他已褪去了白日那身月白长衫,换上了一件墨色的窄袖常服,更衬得他身形清瘦,面容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那里,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沉静地、却又带着某种执拗的力量,牢牢锁在沈惊堂脸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兄弟二人隔着短短的距离对视着,谁都没有先开口。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人同样复杂难言的眼眸。

最终,是沈惊木先动了。他缓步走进书房,反手轻轻合上门,将那微凉的夜风隔绝在外。他的脚步很轻,落在铺着地毯的地面上,几乎没有声音,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沈惊堂的心上。

他在书案前停下,目光从沈惊堂疲惫的脸上,缓缓移到他放在膝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手上。

……

“大哥。”沈惊木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像一块巨石投入了沈惊堂死寂的心湖。

“……惊木,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沈惊堂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却依旧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沙哑和……心虚。

“小木头,你还要发芽呢,快去睡吧!不必理会我,我还有一些军事要办。”

沈惊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他内心最不愿示人的角落。良久,他才用一种极其缓慢、却又带着千钧重量的语气,一字一句地问道:

“为什么?”

沈惊堂心头一跳,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沈惊木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些年来,书信……一封都没有往家里寄过?”

他问出来了。这个从见到兄长归来那一刻起,就如同毒刺般扎在他心头的问题,终于在此刻,在这寂静的深夜,被他问出了口。

沈惊堂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试图掩盖眸中翻涌的痛苦与挣扎。他张了张嘴,想找一个借口,诸如军务繁忙、战事紧张、驿路不通……可那些苍白无力的理由,在弟弟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前,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

他的沉默,像是一把油,浇在了沈惊木压抑已久的情绪之火上。

“说话啊!”沈惊木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和质问,“边关再远,战事再紧,难道连写几个字、报一声平安的时间都没有吗?!你知道爹娘这大半年是怎么过的吗?你知道他们每次听到边关传来的任何消息,哪怕只是谣传,都会吓得几夜合不上眼吗?!”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眼圈开始不受控制地泛红,那强装的平静外壳正在寸寸碎裂。

“还有我……”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哽咽的委屈和控诉,“大哥……你告诉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因为我……所以,你才不愿意……不愿意哪怕只言片语……”

“不是!”沈惊堂猛地抬起头,打断了他,声音急促而带着痛楚,“惊木,不是因为你!跟你没有关系!”

他怎么能告诉他,正是因为心里装着他,装着这份不该有的、悖逆伦常的妄念,他才不敢写信?他怕自己的字里行间会泄露那无法控制的思念,怕那薄薄的信纸承载不住他汹涌的情感,怕这隐秘的污点会玷污了弟弟的清白,更怕……怕得到他的回音,会让自己在那苦寒绝望的边关,更加软弱,更加贪恋那不该属于自己的温暖。

他远赴沙场,本就是为了逃避,为了斩断这不该有的情丝。他以为距离和时间能磨灭一切,却不知那思念如同附骨之疽,在每一个生死边缘的瞬间,变得愈发清晰、灼人。

“那是因为什么?!”沈惊木上前一步,双手猛地撑在书案边缘,身体前倾,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兄长,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你告诉我啊!大哥!我们是兄弟!血脉相连的兄弟!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说的?有什么苦衷是不能让我知道的?!”

他看着兄长消瘦憔悴的脸庞,看着他眼底深重的疲惫和痛苦,看着他因自己的逼问而剧烈颤抖的嘴唇,心中的委屈、担忧、恐惧、以及那深埋的爱恋,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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