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涟漪暗涌(1/2)

太学那日之后,卿尘烟的生活似乎并未掀起太大波澜。他依旧是那个夙兴夜寐、勤勉政事的储君,每日寅时即起,于晨曦微露中批阅如山奏章,与肱骨大臣商议国策,午后习武练剑,晚间还要研读典籍、听太傅讲学。时间被精确地切割成块,填充着帝国未来继承人所必须掌握的一切知识与技能。

……

然而,有些东西,终究是不同了。

譬如,在批阅一份关于江南水利的冗长奏折时,他会忽然走神,想起那日在学堂上,凤悠引用《水经注》旁支孤本辨析古河道变迁时,那双清亮眸子里闪烁的、近乎执拗的认真光芒。那份对冷门知识的熟稔与自信,与他记忆中某个趴在宫墙上、笑嘻嘻说着“外面说书先生讲的才好玩”的模糊身影,气质迥异,却又在某些瞬间,诡异地重叠。

又譬如,某次皇室家宴,几位宗室郡主、重臣千金受邀出席,席间不乏才艺展示。有贵女弹奏《幽兰操》,琴音高洁,却失之雕琢;有贵女挥毫泼墨,画作工整,却少了几分灵气。轮到凤悠时,她并未展示常见的琴棋书画,只起身微微一礼,声音清越如碎玉:“臣女才疏学浅,不敢献丑。近日读《山海异兽志》,偶得几句心得,愿诵与诸位殿下、大人品评。”

她随即背诵了一段关于“狰”兽的古老描述,并非照本宣科,而是夹杂了自己对地理变迁导致异兽绝迹的推测,言辞简洁,逻辑清晰,竟让在座几位博学的老王爷都微微颔首。卿尘烟坐在主位,端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她站在那里,素衣淡妆,却仿佛自带光芒,将周围珠光宝气的贵女们都衬得黯淡了几分。那份独特的、源于学识与思想的魅力,与他过往接触过的任何女子都不同。

宴席散后,胞弟云亲王卿云澜凑到他身边,摇着折扇,桃花眼里带着惯常的、看似漫不经心的笑意,压低声音道:“哥,那位凤相家的千金……我瞧着,怎么越看越觉得眼熟?尤其是那双眼睛亮起来的时候,那股子灵劲儿,倒有几分像你小时候偷偷跟我提过的、在西北角宫墙下遇到的那位‘小仙女’?”

卿尘烟脚步微顿,侧头看了云澜一眼。夜色宫灯下,他俊美无俦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波澜,随即被更深的沉静覆盖。他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云澜,休得胡言。彼时年幼,记忆早已模糊。凤小姐乃相府嫡女,端庄清冷,学识渊博,岂是……岂是当年那个爬墙胡闹的小丫头可比?不过是眉眼间略有几分相似罢了,天下之大,人有相似,何足为奇。”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否定了云澜的猜测,又抬高了凤悠如今的身份气度,仿佛将那段墙头偶遇彻底归为幼稚的往事,不值一提。

卿云澜眨了眨眼,折扇摇得更欢快了,笑得意味深长:“是是是,皇兄说的是。是臣弟失言了。凤小姐自然是端庄持重,与‘爬墙’二字毫不沾边。”他嘴上应着,眼神却分明写着“我信你个鬼”。

卿尘烟不再理会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寝殿。夜风拂过廊下,带着玉兰的馥郁香气。他下意识地又想去摩挲腰间那枚暖玉挂件,指尖触及温润的玉石,却猛地顿住,如同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手,负于身后。心中没来由地泛起一丝烦躁。

为何要否认?

是因为储君的身份不容许他与一个“来历不明”、“爬墙胡闹”的少女有过往?

是因为凤悠如今清冷高华的形象,与他记忆中那个活泼灵动、甚至有些莽撞的影子实在相差太远?

还是因为……他内心深处,其实隐隐害怕去确认?害怕那份短暂的美好,一旦被证实与现实的重量挂钩,便会失去原有的纯粹,甚至带来无法预料的麻烦?

他甩了甩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他是卿尘烟,是神界的储君,他的道路早已注定,不容许有太多无谓的个人情感牵绊。些许少年时的悸动,些许对才女的好奇,都该适可而止。

……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日后,一场由皇家举办的春日诗会,在御花园的流觞曲水畔举行。这既是风雅之事,亦是年轻贵族子弟们交流、甚至暗中相看的机会。卿尘烟本不欲过多参与,只露个面便打算离开。

诗会之上,才子佳人各显神通。或吟咏春光,或寄托情怀,诗词歌赋,琳琅满目。凤悠依旧安静地坐在相对偏僻的位置,并未主动出头。直到一位以才学自负的郡王世子,作了一首咏玉兰的诗,辞藻华丽,却过于堆砌,引得几位老学士微微蹙眉。

凤悠身旁一位与她交好的翰林院编修之女,低声嘟囔了一句:“浮华有余,筋骨不足,还不如我家族学里蒙童的习作。”

声音虽轻,却恰好被附近几位耳朵尖的贵女听到,顿时引来几声不满的轻笑和窃窃私语。那郡王世子面子上挂不住,脸色沉了下来,目光扫过凤悠那边,带着几分迁怒的意味,扬声道:“哦?看来这位小姐颇有高见?既然如此,何不也作诗一首,让我等见识见识何为‘筋骨’?”

这话语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凤悠身上。她那位好友顿时涨红了脸,有些无措。

凤悠抬起眼,看向那位世子,目光平静无波,既无惧色,也无怒意。她缓缓站起身,并未看那世子,而是望向不远处一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略一沉吟,清声吟道:

“素衣凝月魄,冰蕊抱霜魂。岂向东风媚,独留清影尊。”

诗句简洁,不过二十字,却将玉兰的素雅高洁、不媚俗流的品格刻画得入木三分。没有繁复的辞藻,没有刻意的抒情,唯有内在的风骨与神韵。尤其最后一句“独留清影尊”,更是透着一股孤傲与自信。

满场寂静。

方才那些华丽却空洞的诗句,在这首短小精悍的五言面前,顿时显得苍白无力。几位老学士眼中爆发出惊艳的光芒,连连点头。就连那位挑衅的世子,也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卿尘烟站在不远处的亭台水榭旁,原本准备离开的脚步,彻底定住了。他望着那个立于玉兰树下、一身素净、却仿佛能与皎皎玉兰争辉的少女,心中那股熟悉的悸动再次涌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就是这种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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