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知己知彼(2/2)

“都这样。刚来那会儿,本……咳,我瞅谁都不顺眼,看这鬼地方哪儿哪儿都别扭,火气比你还冲呢。时间久了,习惯了,也就……”他耸耸肩,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也就麻木了。

凤筱没有回应,只是沉默着。宽大衣袖下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洛停云仿佛没察觉她的沉默,一边嚼着青菜,一边状似随意地继续问道,目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对了,还没正式唠过。你是哪儿人?听口音……有点耳熟啊。”他刻意用了更市井的词汇。

凤筱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汤碗里漂浮的枸杞上,那一点鲜红在澄澈的汤水中格外刺眼。她沉默了几息,才用那沙哑的声音,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正版广东仔。”

“噗——!”洛停云刚喝进嘴里的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强行咽下,呛得他连连咳嗽,俊脸涨红。他拍着胸口,桃花眼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巨大的荒谬感,指着凤筱,又指了指自己,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带着浓重的粤语腔调:“唔系挂?!咁啱?!我都系啊!正版广府西关仔!我仲以为成个魔界得我一个咁黑仔!”

这突如其来的乡音爆发,如同投入冰湖的沸水!

主位上,卿尘烟支颐的手指微微一顿,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第一次带上了清晰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他听不懂那古怪的音节,但能感受到洛停云语气中强烈的情绪波动。

卿九渊也因这动静微微侧目,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和探究。正小心喂他喝粥的秦鹤动作一顿,深褐色的眼眸里也掠过一丝讶异。

而凤筱——

一直低垂的头颅猛地抬起!

凌乱的红黑发丝下,那双冰封死寂的赤色瞳孔中,第一次清晰地、剧烈地波动起来!如同坚冰被投入烧红的烙铁,瞬间炸开无数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深埋太久、猝然被挖出的……名为“乡情”的脆弱裂痕!她死死地盯着洛停云那张写满惊喜和荒谬的脸,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洛停云激动得差点站起来,他拍着桌子,也不管帝王就在上首,用纯正的粤语机关枪似的宣泄着:“扑街啊!你知唔知我几惨!当初同班friend行街,点知个冚家铲豆腐渣工程冧咗!跟住就系天旋地转,好似俾人塞进滚筒洗衣机,仲要系冇插电嗰只!再醒过嚟,就俾人话系乜鬼洛家少爷,成日要学乜嘢空间法则,搞到我头都大晒!”

凤筱听着他连珠炮似的抱怨,眼中的惊愕和冰封的裂痕越来越大。那熟悉到骨子里的乡音,那些只有同乡才懂的俚语和抱怨,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狠狠捅进了她封闭已久的心门锁孔!她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瓣,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浓重鼻音和难以置信的沙哑声音,终于从她喉间挤出,同样切换成了纯正的粤语:

“我、我同你差唔多……不过,我系、系同几个远古时代嘅人——”

她的声音艰涩,却像打开了闸门,那些深埋的、荒诞的、带着血泪的穿越经历,在这熟悉的乡音牵引下,竟有了倾吐的欲望:

“一齐跌落虚空乱流阴差阳错,穿咗翻我高中时代,结果?”她顿住了,赤瞳中燃起一股真实的、带着荒谬和强烈不甘的怒火,声音都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控诉的悲愤:

“佢哋几个!连简体字都未识齐嘅山顶洞人!高考!竟然!考咗七百几分!顶你个肺!真系激死我!”

“哈哈哈哈哈哈!”洛停云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完全不顾及帝王在场。他用力拍着桌子,震得杯盘轻响:“七百几?!痴线!我顶!咁离奇嘅事都有?!佢哋系咪自带外挂啊?!定系你高中啲题太水?”

凤筱被他夸张的反应和直戳痛处的调侃弄得一窒,那股憋屈的怒火被这笑声冲淡了些许,冰封的脸上竟也极其罕见地、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她没好气地瞪了洛停云一眼,虽然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少了几分死寂,多了一点活人的气性。她端起面前那碗一直没动过的椰子鸡汤,似乎想喝一口掩饰尴尬,但最终只是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玉碗边缘。

……

长桌另一端。

秦鹤刚刚喂完卿九渊最后一口米粥,正用丝帕仔细擦拭他的嘴角。听到凤筱和洛停云那古怪又激烈的对话,他深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温和的笑意。他低头,在卿九渊耳边用苗语极轻地说了句什么,声音低沉温柔。卿九渊紧蹙的眉头似乎因这耳语稍稍舒展了一瞬,布满血丝的眼中也难得地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无奈的放松。他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对面沉浸在“老乡见老乡”氛围中的两人,又迅速垂下,掩去眼底深处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或许是羡慕,或许是落寞?

主位之上。

卿尘烟依旧支颐而坐,指间的墨玉扳指停止了转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将长桌两侧截然不同的景象尽收眼底。

左边:重伤的儿子在忠仆的悉心照料下,痛苦稍缓,眼神复杂。

右边:重伤的女儿在“同乡”的插科打诨下,冰壳微裂,竟流露出一丝活人的气息和愤怒?

还有中间那个笑得毫无形象、拍桌子的洛停云。

……

清甜的椰香,米饭的蒸汽,蔬菜的清爽,混合着魔晶灵髓的氤氲灵气,在璀璨的星光下弥漫。

秦鹤低声的苗语呢喃,洛停云拍桌的爆笑和粤语的叽里呱啦,凤筱偶尔带着火气的、沙哑的回应。

卿尘烟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面前的玉箸未曾动过,那碗澄澈的椰子鸡汤也早已凉透。他那张俊美近妖、却总是覆盖着万年寒冰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深潭般的眼底最深处,在无人察觉的角落,似乎有某种极其细微的、难以名状的涟漪,极其缓慢地扩散开来,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冷与莫测覆盖。

他抬起手,指节在光滑冰冷的玄晶桌面上,极其轻微地,叩击了一下。

“笃。”

声音不大,却如同定音之槌,瞬间让席间所有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

洛停云的笑声戛然而止。

凤筱摩挲碗沿的手指顿住。

秦鹤擦拭的动作停下。

连卿九渊都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所有的目光,都带着一丝惊疑和敬畏,聚焦在主位上那位掌控一切的帝王身上。

卿尘烟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洛停云身上,冰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陈述:

“食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