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鹤归雀巢(2/2)
视野一片模糊的血色与黑暗交织。
魔尊大殿熟悉的景象——断裂的巨柱、凝固的血污、熄灭的魔火、还有……大殿中央那片尚未完全干涸的、散发着浓重腥气的巨大血泊——如同褪色的噩梦画卷,缓缓地、带着冰冷的质感,重新映入他赤红的眼眸。
那双眼睛……不再是孩童昀奕的清澈懵懂,也不再是魔尊昀奕惯有的深沉冰冷。
而是燃烧着一种……被彻底打碎后又强行拼凑起来的、混杂着无尽疲惫、深入骨髓的剧痛、滔天的恨意、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淬火重生般的执念!
赤红!
如同地狱最深处永不熄灭的熔岩!瞳孔边缘残留着因极致愤怒而显现的竖瞳妖影,那属于桃花眼的锐利弧度,此刻更添无尽煞气与……一种洞穿虚妄的、令人心悸的苍凉。
他回来了。
从时空的乱流,从绝望的深渊,从失去一切的剧痛中……强行爬了回来。
带着满身伤痕。
带着破碎的记忆。
带着一个永远失去的妹妹。
带着一个占据妹妹躯壳的、桀骜不驯的陌生灵魂。
带着与秦鹤那更加扭曲、更加沉重的宿命羁绊。
更带着……那枚深深刻入灵魂的、名为“昀奕”的霜银耳钉所带来的、最后一丝……来自过去温暖的回响与不甘的锚点。
……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一只沾满自己血污和尘土的、骨节分明的手。
不是去擦拭嘴角的血迹。
不是去召唤焚寂魔剑。
而是……颤抖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又充满无尽痛楚的力道,死死地、死死地攥住了自己左耳之上——
那枚冰凉刺骨、却又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霜银耳挂!
指尖传来金属冰冷的触感,以及耳垂被指甲掐破的细微刺痛。
这痛,如此真实。
这冰冷,如此熟悉。
……
——他回来了。
回到了这由背叛、血腥、孤寂与权力铸就的……魔尊之位。
卿九渊靠在冰冷刺骨的魔龙骨王座上,赤红的眼眸如同燃烧殆尽的余烬,空洞地望着大殿穹顶那片永恒的、深紫色的、点缀着不祥红星的魔界天空。
破碎的重甲下,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撕裂般的剧痛,暗金色的血液如同蜿蜒的小溪,顺着王座繁复狰狞的纹路,缓慢地、无声地向下流淌,最终滴落在下方冰冷光滑的黑曜石地面上。
“嗒……”
“嗒……”
单调而惊心的声响,在这死寂空旷的大殿里回荡,仿佛是他生命流逝的倒计时,又像是对这场荒诞时空之旅最冰冷的嘲弄。
他攥着耳挂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那冰凉的金属,几乎要嵌入他的皮肉之中。娘亲指尖的温柔,父皇眼中的宠溺,笙笙扑进怀里时的温暖与馨香……
这些画面,如同最锋利的碎玻璃,在他混乱的记忆中反复切割、翻搅,带来一阵阵灭顶的酸楚与剧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着滚烫的沙砾。
就在这时——
极其轻微的、几乎被血滴声掩盖的脚步声,从大殿那扇半开半阖、雕刻着巨大魔龙兽首的殿门外传来。
脚步声很轻,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并非魔界侍卫沉重规整的步伐,也不是长老们故作姿态的蹒跚。
是那种……如同山涧溪流跃过青石,轻快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与随性。
卿九渊赤红的眼瞳,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他没有转头,甚至没有改变一丝一毫倚靠的姿势,只有攥着耳挂的手指,无意识地收得更紧了些。
……
一道颀长的身影,逆着门外幽暗的光线,斜斜地倚在了巨大的门框上。
靛青色的窄袖短褂,繁复的银色图腾在昏暗光线下流淌着神秘的光泽。微卷的墨发用一根简单的银环束在脑后,几缕发丝不羁地垂落额前。
腰间斜挎着那个造型奇特的藤编腰鼓,鼓面上神秘的眼睛图腾仿佛在无声地凝视着殿内的一切。
——是秦鹤!
那个披着“苗疆乐师”外皮、拥有着未来记忆、如同幽灵般缠绕在他宿命里的苗疆少主。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极具感染力的、仿佛南疆永不落幕的阳光般的灿烂笑容,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只是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那双纯黑如墨的眼眸深处。那双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无波地扫过殿内惨烈的景象——断裂的巨柱,凝固的血污,以及……王座之上那个如同破碎神像般的身影。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卿九渊死死攥着左耳垂的手上,在那枚若隐若现的霜银耳钉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涟漪,飞快地掠过。
他没有开口问候,没有询问伤势,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讶或关切。仿佛眼前这修罗场般的景象和王座上气息奄奄的魔尊,都只是他每日必经之路上的一处寻常风景。
秦鹤只是随意地调整了一下腰鼓的位置,然后抬起手,用指节极其随意地、带着某种独特韵律,轻轻叩击了两下腰鼓的鼓面。
“咚……咚……”
两声低沉、带着奇异共鸣的鼓点,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这片血腥死寂的空间里荡漾开来。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敲打在灵魂的深处,带来一丝微弱的、带着草木清气的震颤。
做完这一切,秦鹤像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抱着臂,脸上笑容不变,甚至带着一丝看戏般的玩味,就那么懒洋洋地斜倚在门框上,目光平静地投向王座的方向。那姿态,仿佛在说:
看,我来了。
带着我的鼓,和我的“本分”。
至于你……是生是死,是疯是魔……
与我何干?
又或者……与我……息息相关?
……
卿九渊依旧没有动。
只有那攥着耳挂的手指,在听到那两声鼓点的瞬间,几不可察地……颤抖得更剧烈了些。
他赤红的眼眸深处,那燃烧殆尽的余烬里,似乎被这突兀的鼓点,强行投入了一点新的、冰冷而沉重的燃料。
宿命的轮盘,在血与泪的淬炼后,在魔界这永恒的深紫色天幕下,带着更加沉重、更加晦涩难明的轨迹……
重新开始了转动。
而那枚深嵌入皮肉的霜银耳挂,便是这无边长夜里,唯一一个冰冷而真实的……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