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篝影(2/2)

想看那双浑浊却温润的眼睛里,盛满对她“战利品”的赞许和骄傲!想看他乐呵呵地提着鱼篓走过来,用粗糙的大手摸摸她的头,夸一句“我家小白鱼真能干!”

……

她举着小鱼,维持着转身的姿势,脸上灿烂的笑容如同凝固的阳光,赤红的眼瞳死死地、充满期待地……盯着身后那片虚空。

一秒。

两秒。

三秒……

只有风,卷起地上的尘土,打着旋儿从她脚边掠过,吹动她粗布衣裳的衣角。

只有废墟死寂的沉默,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残酷地……淹没了她雀跃的呼喊和她眼中璀璨的星光。

那灿烂的笑容,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火焰,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僵硬、凝固、最终……彻底熄灭。

赤红色的眼瞳里,那璀璨的星光迅速黯淡下去,重新被一片更深沉、更冰冷的荒芜所取代。那是一种……连失望都显得多余的、彻底的死寂。

她高高举起的手臂,一点点、沉重地垂落下来。那条还在徒劳扭动的小鱼,被她无意识地、紧紧地攥在手心,鳞片硌着掌心细嫩的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

她没有哭。

只是默默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重新面对着浑浊的溪水。将那条微不足道的小鱼,从鱼钩上解下。

动作有些僵硬,带着一种迟滞的麻木。她没有将它放进身后的竹篓,只是随手,将它扔回了浑浊的溪水里。

小鱼扭动着,很快消失在黯淡的水面下,连一丝涟漪都未再留下。

凤筱重新坐回冰冷的石头上,拿起鱼竿,穿好新的蚯蚓,甩竿入水。动作重复着,精准得如同设定好的程序。

只是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再无一丝波澜。赤红的眼瞳空洞地望着水面,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充满期待的欢愉,从未发生过。

……

回去的路,依旧沿着那条碎石小径。

这一次,凤筱走在了前面。她小小的身影背着空荡荡的竹篓,脚步依旧不快。初秋的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孤零零地投在焦黑的土地上。

走着走着,她会突然停下脚步。

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努力地、极其用力地挤出一个……笑眯眯的表情。嘴角努力向上弯起,试图模仿记忆中爷爷那种温暖慈祥的笑意。

她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来,赤红色的眼瞳里,努力地想盛满某种叫做“开心”的情绪,望向身后的……虚空。

——因为她想听!

她想听到那个沙哑苍老、带着浓浓乡音的声音,在她转身时,带着笑意和宠溺地响起:“小白鱼,走慢点,看着路!别摔着咯!” 或者,“今天没钓到大鱼?没事没事,明天爷爷带你去个好地方!”

她维持着那个有些僵硬、有些用力过猛的笑脸,赤红的眼瞳亮晶晶的,充满期待地“望”着身后那个并不存在的身影。

……

风,卷起焦黑的尘土,吹过她努力弯起的嘴角,带来一丝干涩的凉意。

身后,只有废墟永恒的沉默,和夕阳将她孤独的影子拉得更长、更萧索的回应。

那努力挤出的笑容,如同风化的石雕,在死寂的空气中一点点剥落、碎裂。

最终,只留下一片冰冷的、茫然的空白,凝固在她苍白稚嫩的脸上。

赤红色的眼瞳里,那点强装出来的光亮,也如同燃尽的烛火,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的荒芜。

她默默地转过身,不再回头。

小小的肩膀微微垮塌下去,背着那只空荡荡的、似乎比来时沉重了千百倍的竹篓,一步一步,踏着夕阳冰冷的余晖,走向那座同样冰冷残破的石屋。

“吱呀——”

木门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

石屋内一片昏暗。

凤筱没有点燃任何灯火。

她只是默默地放下鱼竿,解下背上那只空空的竹篓。篓底干净得连一丝水汽都没有。

她走到那堆干燥的茅草铺前,没有躺下,只是抱着膝盖,蜷缩着坐了下来。小小的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下巴抵在膝盖上,赤红色的眼瞳在黑暗中睁得很大,却没有任何焦距。

石屋里静得可怕,只有她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

许久,许久。

黑暗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极其压抑的、仿佛从破碎的心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疲惫和迷茫的气音:

“……爷爷……”

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像羽毛飘落,瞬间便被无边的死寂吞没。

她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像一尊被遗忘在冰冷角落的、小小的石像。

背上的竹篓仿佛卸下了,但心口那个被生生剜去的空洞,却依旧在无声地流血,流淌着名为思念的、冰冷的剧痛。

……

日复一日。

清晨出门,背着竹篓,提着鱼竿,脚步缓慢,想等。

溪边垂钓,偶尔收获,转身雀跃高呼,想看。

归途在前,转身挤笑回望,想听。

然后,在每一次无声的、冰冷的落空后,在死寂的沉默中,一点点熄灭眼中的光,一点点冻结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将那份刻骨的思念和巨大的失落,更深地、更痛地……埋进心底那片冻土之下。

那崭新的竹篓,篓底始终空空如也。

那浑浊的溪水,从未映照出第二个人温暖的笑容。

那碎石小径上,永远只有一道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孤零零的、小小的影子。

她活成了爷爷的影子,在每一个重复的、徒劳的动作里,固执地寻找着那个早已消散在时空彼岸的、温暖的港湾。

每一次模仿,都是一次清醒的凌迟。每一次期待落空,都在那心口的空洞上,再添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

虐,不在于嚎啕大哭,而在于这日复一日的、无声的、清醒的、自我折磨的……等待与模仿。

在于那份明知是幻梦、却无法停止的、深入骨髓的渴望和……永远无法被回应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