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死水微澜(1/2)

雨霏关的夜,比白日更冷。

残月如钩,吝啬地洒下几点清辉,落在被焦土和残雪覆盖的营地。篝火在寒风中明灭不定,映照着围坐众人脸上深浅不一的疲惫与劫后余生的麻木。柴火噼啪作响,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活物喘息。

虚数织叶者的几位核心成员,难得聚拢在一处较大的篝火旁。

云仙衡靠着一截焦黑的断木,怀中紧紧抱着那本早已破碎不堪、只剩下几片残页勉强粘连的《万卷书》虚影。琉璃般的瞳孔映着火光,却空洞得如同失去星辰的夜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的裂痕,仿佛想从中榨取出最后一点慰藉的智慧。她周身的空间微微扭曲,那是精神力过度透支、濒临枯竭的表现。

青蘼坐在稍远些的冰冷石头上,他温润的生命气息被压制到了极限,如同被寒冬摧残殆尽的古树。指尖那点象征生机的翠绿光芒早已熄灭,只剩下苍白的手指深深抠进冻土里。他低垂着头,墨绿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周身萦绕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死气,连篝火的光似乎都无法靠近他三尺之内。

聆风抱着膝盖,坐在离火最近的地方,试图汲取那微薄的热量。她手中的聆风引只剩下半截扭曲的扇骨,碧绿的瞳孔涣散无神,映着跳跃的火苗,却毫无焦点。嘴角残留着一道早已干涸的金色血痕,那是神只府威压留下的内伤印记。她偶尔会剧烈地咳嗽几声,每一次都牵扯得身体痛苦地蜷缩。

颜如玉坐在云仙衡对面,她引以为傲的星盘早已碎裂成几块黯淡的碎片,散落在脚边的雪泥里。她双手拢在袖中,娇媚的面容失去了所有血色,紧抿的唇线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目光偶尔扫过那堆星盘碎片,眼底深处是近乎绝望的悲哀。

夜昙则隐在篝火光芒与阴影的交界处,昂贵的燕尾服破损不堪,沾满泥污和暗褐色的血迹。他低着头,银灰色的短发凌乱地垂落,遮住了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矜贵与算计的眼眸。他身下的阴影剧烈地波动着,如同受惊的鱼群,却始终无法凝聚成形,仿佛连他的“影”都受了重伤。

空蝉蜷缩在众人身后最不起眼的角落,裹着一件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破旧毯子,身体还在因寒冷和恐惧而微微发抖。兜帽拉得很低,只露出一点惨白的下巴,整个人散发着浓重的“不要看我”的低存在感气息。他掌心那团迷离的空间泡泡早已破碎消散,如同他此刻破碎的信心。

刻炎是唯一一个还带着几分“活气”的。他盘腿坐在篝火旁,通红的短发如同燃烧的火焰,与篝火辉映。他正拿着一块磨刀石,一下下、缓慢而有力地打磨着他那柄巨大的、布满崩口的火焰巨剑——“烬炎”。火星随着他的动作不断迸溅,发出刺耳的“嚓嚓”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那张棱角分明、带着刀疤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那双燃烧着战意的赤瞳,死死盯着剑锋,仿佛要将所有无处宣泄的愤怒与憋屈,都磨进这冰冷的钢铁之中。

沈惊木挨着刻炎坐着,他穿着墨色的劲装,身形挺拔如松,只是眉眼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他手中把玩着一枚小小的、由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冰魄符,符箓散发着丝丝寒气,在他指间缭绕。火光跳跃,映亮了他紧抿的薄唇和眼底深处那抹沉甸甸的忧色。

……

沉默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只有刻炎磨剑的“嚓嚓”声和柴火偶尔的爆裂声,单调地重复着。

不知过了多久,刻炎猛地停下磨剑的动作。他抬起头,赤瞳扫过沈惊木阴沉的侧脸,那眼神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燥气。

“喂,小木头!”刻炎的声音粗粝沙哑,如同砂石摩擦,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刺耳,瞬间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沈惊木磨挲冰魄符的手指一顿,微微侧头,看向刻炎,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似乎不满于这个过于亲昵又带着点轻视的称呼。

刻炎毫不在意,火焰般的眉毛拧起,不耐烦地用剑柄末端重重顿了一下地面,溅起几点火星:“你哥呢?沈惊堂那家伙!这仗都给打完了,他人呢?缩哪个耗子洞里疗他那点破伤去了?”他语气大大咧咧,带着一种近乎粗鲁的关切,目光却紧紧盯着沈惊木的眼睛,试图从中捕捉到什么。

“我哥……”

沈惊木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稳,如同深潭寒水,听不出太多情绪。他垂下眼睑,继续把玩着那枚散发着寒气的冰魄符,指尖的力道却微微加重。

“驰骋沙场去了。”

他顿了顿,仿佛在咀嚼着这几个字的分量。

“一去……”

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面裂痕般的波动。

“就是好几年了。”

“好几年了”四个字,轻飘飘落下,却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

……

篝火旁,本就凝滞的空气,瞬间冻结!

云仙衡摩挲书页的手指猛地僵住,空洞的琉璃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怀中的《万卷书》残页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青靡低垂的头猛地抬起,苍白的手指从冻土中抽出,带起冰冷的泥土,他墨绿的眼瞳中死气翻涌,仿佛被这句话勾起了某种深埋的痛苦记忆,周身那悲伤的死气瞬间浓郁得如同实质!几根细小的、枯死的藤蔓虚影不受控制地从他袖口钻出,又迅速化为灰烬。

聆风抱着膝盖的手臂猛地收紧,指关节捏得发白,涣散的碧瞳死死盯着篝火,仿佛在那跳跃的火焰中看到了什么让她极度恐惧的画面。她剧烈地咳嗽起来,金色的血沫从嘴角溢出。

颜如玉拢在袖中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娇媚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纸一样的惨白。她脚边的一块星盘碎片,无声地裂成了两半。

夜昙隐在光影交界处的身影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身下那剧烈波动的阴影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水,猛地炸开了一瞬,随即又更加混乱地扭曲起来。他猛地抬起头,银灰色的瞳孔在阴影中一闪而逝,充满了震惊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空蝉蜷缩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毯子下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混乱,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刻炎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凝固,赤瞳中的战意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只剩下惊愕与一丝沉重。他握着巨剑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

悲伤、同情、忧虑、恐惧、物伤其类的悲凉……无数复杂的情绪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片小小的篝火角落。沈惊木那句平静话语下隐藏的漫长等待、生死未卜的煎熬,如同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穿了每个人心底最脆弱、最不愿触碰的角落——神只府的绝望、同伴的离散、自身的伤痕累累、前路的渺茫……所有被强行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被这句话彻底引爆!

沉重的叹息,压抑的哽咽,细微的啜泣声……开始在这片死寂中弥漫开来。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铅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和肩头。

……

——然而!

就在这片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悲伤共情漩涡之中!

一道极其不和谐、甚至可以说是格格不入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照灯,骤然扫过众人!

是凤筱。

她依旧靠在那块冰冷的断石上,位置稍远于篝火圈,绀青星穹袍在昏暗中流淌着微弱的星辉。卿九渊为她精心梳理的低双马尾一丝不乱,赤发间的银丝星河、紫金蝶翼在火光下折射出梦幻的光点,缠绕着红线和洁白木槿花的细长发辫垂落胸前。狐耳上的双蝶结也依旧精巧灵动。

然而!

她那双向来沉淀着星烬与赦罪神威、或疲惫或桀骜的赤色桃花眼,此刻却充满了最纯粹的、不加掩饰的——

懵逼!

以及一丝清晰可见的……

不耐烦的黑线!

她微微歪着头,赤瞳如同最高效的扫描仪,从左到右,依次扫过:

沉浸在无边悲伤死气中、藤蔓虚影生灭的青靡——凤筱眉尖极其细微地跳动了一下,眼神:这树精又在发什么瘟?

咳得撕心裂肺、金色血沫直冒的聆风——凤筱嘴角向下撇了半分,眼神:啧!吵死了,血吐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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