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毒舌玩偶(1/2)
卿九渊抱着凤筱,穿过织叶苑庭院里刚刚被青蘼灵力催醒、犹带几分惊怯的草木。他玄色的衣袍拂过沾着夜露的草叶,步履沉稳,无声无息,如同行走在无人之境。
怀中的人轻得几乎没有分量,赤红与墨黑交织的长发散落在他臂弯,那对平日里总是警觉竖立或狡黠抖动的白色狐耳,此刻无力地软软耷拉着,紧贴着她苍白冰冷的额角。
他径直走向凤筱在苑中的临时居所。推门,踏入,动作没有一丝多余。室内陈设简单,一榻,一几,一椅,窗边摆着几盆被照料得极好、此刻却因主人离去而显得有些蔫然的灵植。
空气里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凤筱的、混合着火焰与野性的气息,以及更浓郁的、青蘼留下的草木清芬。
他将她轻轻放在那张铺着素色软褥的竹榻上。动作是罕见的细致,小心避开了她身上所有明显的伤处。昏迷中的凤筱眉头依旧紧锁,仿佛在无边的黑暗里也被什么东西死死纠缠着,无法挣脱。
卿九渊立在榻边,玄衣的身影几乎融入室内并不明亮的光线里。深邃的目光如同寒潭古井,落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掠过那对失去生气的狐耳,最终停在她紧闭的眼睑下。
那里,残留着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痕迹。如同上好的白瓷被朱砂笔轻轻划过一道,干涸凝固,却又带着惊心动魄的凄艳。
他看了很久。
久到窗棂透入的光影都似乎偏移了几分。
没有叹息,没有言语。甚至连一丝气息的波动都没有。仿佛他只是一尊被遗忘在此地的、玄玉雕成的守护像。
最终,他缓缓抬起一只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空中停顿了一瞬,似乎想触碰什么——
是那暗红的泪痕?还是她紧蹙的眉心?亦或是那对毛茸茸的、透着无尽脆弱感的狐耳?
指尖最终只是悬停在离她脸颊寸许的空气中。
然后,他收回了手。
没有任何留恋,甚至没有再看榻上的人一眼。他转身,玄色的衣摆划出一个冷硬的弧度,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如同他来时一般。门扉在他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内外。
……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粘稠的墨汁里,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无形的重压拖拽回去。脏腑移位的闷痛如同背景噪音,持续不断地嗡鸣。
更深的,是心口处那片被硬生生剜去一块的空洞感,冰冷,麻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带出铁锈般的腥甜幻觉。
沉重的黑暗如同粘稠的泥沼。
凤筱的意识在其中沉浮、挣扎。
幽冥战场那污秽的灰雾、骸骨祭坛崩塌的巨响、噬光藤无声的贪婪咆哮、朱玄倒下时那片刺目的惨白……无数破碎而狰狞的画面如同跗骨之蛆,反复撕扯着她的神经。
痛。
无处不在的痛。
脏腑像是被捣碎后又胡乱拼凑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撕裂般的闷痛。经络里如同有无数烧红的细针在游走穿刺。
识海里更是翻江倒海,小纤微弱的精神波动如同风中残烛,勉强维系着一丝清明,抵御着那些疯狂呓语的余毒。
凤筱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者终于冲破水面。
眼前是熟悉的织叶苑客房顶棚,深色的木质纹理在透过窗棂的朦胧天光下显得格外沉静。没有幽冥战场翻涌的灰败尸雾,没有刺鼻的硫磺与腐臭,只有一丝极其淡薄的、属于草木被阳光蒸腾出的清新微涩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如雪后松针的冷香。
——卿九渊的味道。
这个认知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那片麻木的冰冷里。
疯子……
昏迷前的最后画面——那枯叶般坠落的惨白身影,瞬间在脑中炸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然传来的剧痛让她浑身一僵,喉头涌上熟悉的腥甜。
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内壁被牙齿磕破,更浓郁的铁锈味弥漫开来,强行压下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呜咽和……眼底翻涌的灼热暗流。
人在最绝望的深渊,是没有眼泪的。只有被碾碎的心肺在无声地泣血。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房间里空无一人。
窗户半开着,能看到外面庭院里被阳光晒得蔫头耷脑的草木轮廓,听得到远处隐约的蝉鸣,更显得这房间死寂得可怕。卿九渊不在。
那个在幽冥战场捂住她眼睛、将她抱离深渊的人,在她最需要隔绝外界的时候出现,又在她意识沉沦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呵……”心底一声自嘲的冷笑,带着未干的血腥气。指望那个冰雕?指望他守在床边嘘寒问暖?是她自己脑子被幽冥死气腌入味了才会生出这种荒谬的念头。他大概只是顺手把她这个麻烦的“妹妹”丢回了窝,然后就像处理掉一件沾染污秽的旧物般,转身便走,连一丝多余的气息都吝于留下。
一股冰冷的、混合着剧痛后虚弱和巨大悲怆的孤寂感,如同跗骨之蛆,细细密密地啃噬着四肢百骸。
身体沉重得像是被钉在床上,连动一动手指都牵扯着碎裂般的疼痛。她不想动,也不想思考,只想放任自己沉回那片冰冷的黑暗里,至少那里……没有这种被全世界遗弃的窒息感。
“小纤……”她在识海里微弱地呼唤,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孩童般的依赖。此刻,也只有这个旁人看不见摸不着的系统,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识海里,那只荧光水母小纤正恹恹地漂浮着,原本灵动的触须都耷拉下来,身上的光芒是黯淡的灰蓝色,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尘埃。
“宿主……我在!”小纤的意念传递过来,也带着一种耗尽了能量的虚弱感,“灵魂护盾过载,修复中。需要时间,你——别怕……”
“怕?”凤筱在心底嗤笑一声,那笑声却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的字典里就没这个字!我是……”她想说“我是觉得烦”,想说“我是想骂人”,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识海里一片空茫的死寂和身体深处那无法忽视的冰冷空洞。
……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三声极其有韵律、带着点漫不经心意味的轻叩,从门外传来。不疾不徐,像是主人闲庭信步时随手敲击廊柱。
没等凤筱做出任何反应,甚至没等她生出“谁这么不长眼”的烦躁念头,那扇雕花的木门就被一只骨节分明、肤色冷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推开了。
一道修长矜贵的身影,逆着门外有些刺目的天光,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来人穿着一身质地极为考究的暗紫色云纹长袍,宽袍大袖,衣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流淌着低调而奢华的光泽。几缕碎发垂落颊边,衬得那张脸愈发俊美得不近人情。鼻梁高挺,薄唇抿着一条略显刻薄的直线,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
并非时云那种看透世事的沧桑杏眼,而是一双微微上挑、眼尾狭长的凤眸,瞳孔是极深的绀青色,如同沉淀了亿万年的深海玄冰,此刻正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慢悠悠地扫过整个房间,最后定格在床榻上脸色惨白、眼神空洞的凤筱身上。
——夜昙。
织叶苑里那位与阴影和幻象为伴、说话能噎死人的矜贵公子。
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只……嗯,勉强能称之为茶杯的粗陶盏。他两根手指极其嫌弃地捏着盏沿,仿佛那是什么污秽之物,手臂伸得笔直,尽量让那粗陋的茶具远离自己华贵的衣袍。
“啧。”夜昙的视线在凤筱脸上停留了大约三息,薄唇轻启,吐出一个清晰无比的、带着浓浓嫌弃意味的音节。绀青色的凤眸扫过凤筱毫无血色的脸,凌乱的红黑渐变长发,以及那双在枕头上无力耷拉着的、毛茸茸的白色狐耳,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碍眼又不合时宜的东西。
“这织叶苑的待客之道,真是……”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清冽悦耳,如同玉石相击,吐出的字句却淬着冰碴,“连套像样的雨过天青都凑不出,只能用这等……喂牲口的粗陶来糊弄人。”他晃了晃手里那只被嫌弃到极点的粗陶盏,里面的褐色药汁随着他的动作荡漾,散发出苦涩的气味。
“还有这药,火候差了三分,药性也驳杂不纯,一股子下等药渣的味道。”
他自顾自地说着,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床边那张同样不怎么入他眼的简陋木桌前,将托盘放下。
那姿态,仿佛踏入的不是伤员的静室,而是某个亟待他这位贵公子屈尊降贵来视察的、亟待整改的贫民窟。
凤筱只觉得一股邪火“噌”地就顶了上来!什么空洞麻木,什么悲恸孤寂,在这位毒舌公子刻薄挑剔的话语面前,瞬间被烧成了渣!
这神经病跑来干嘛?!看本太爷笑话?!还喂牲口?!我……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牵扯着内伤又是一阵剧痛,眼前发黑,喉咙里腥甜翻涌,却连一句完整骂人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只能用那双赤色的桃花眼死死瞪着夜昙,如果眼神能杀人,夜昙那身华贵的袍子早被烧出十七八个洞了!
夜昙对她的怒视恍若未觉。他慢悠悠地从宽大的袖袍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
——那是一只玩偶。
一只做得相当精致、惟妙惟肖的……影爪兽玩偶。
影爪兽,如果是放在幽冥战场深处,那绝对是一种强大而凶暴的阴影生物,四肢粗壮,爪牙锋利,浑身覆盖着如同流动阴影般的漆黑短毛,一双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燃烧的炭火,是令许多探险者闻风丧胆的噩梦。它们还有个不太雅观但相当贴切的俗称——大脚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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