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夏至的蝉(1/2)

时值夏至刚过,翁法罗斯的日头便显出几分不讲道理的毒辣。织叶苑的庭院里,花草被晒得蔫头耷脑,连青蘼催生出的那片顽强灵草都卷了叶边儿。

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弥漫着草木蒸腾出的、混合着泥土微腥的浓郁气息。蝉鸣藏在浓密的槐叶深处,拉长了调子嘶鸣,更添几分燥意。

庭院一角,那株不知活了多少年月的老槐树投下大片浓荫,成了难得的清凉所在。树根虬结盘绕,形成天然的座位。

此刻,一个身影几乎与树影融为一体。

——空蝉。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近乎褪成月灰色的旧道袍,料子轻薄,袖口和衣摆磨损得起了毛边。身形瘦削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墨色的短发软软地贴在额角,几缕被汗水浸湿,更显得他年纪小。他安静地蜷坐在盘根错节的老树根上,背靠着粗糙的树皮,低垂着头,只露出半截线条清秀却没什么血色的下巴。

他的存在感低得惊人。若非刻意寻找,目光很容易就从他身上滑过去,仿佛他只是树影的一部分,或是地上投下的一小块、形状不规则的阴凉。

然而,若有人能凝神细看,便会发现他低垂的眼睫下,那双淡褐色的、如同蒙着一层薄雾的眼眸,正专注地凝视着自己的指尖。那双手指骨节分明,却异常苍白,此刻正灵巧地翻动着,如同在编织无形的丝线。

随着他指尖无声的律动,一串极其微小的、近乎透明的空间泡泡,凭空在他掌心上方凝聚、浮现。

这些泡泡只有指甲盖大小,表面流淌着水银般的光泽,内里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映照着破碎而奇异的光影:一瞬是书阁穹顶旋转的星图碎片,一瞬是颜如玉星盘上掠过的粉紫流光,一瞬是刻炎臂铠上熔岩冷却的暗红纹路,甚至还有聆风那破风扇柄搅动的微弱气流旋涡……仿佛是他不经意间,从周围的空间里“截取”下来的、无人留意的瞬间风景。

泡泡无声地诞生、漂浮、又无声地破灭,化作点点细碎的、带着微凉空间波动的星屑,消散在槐树浓荫下的微尘里。他乐此不疲,仿佛这是独属于他的、无人打扰的小小游戏。偶尔,一个泡泡里会映出他自己模糊的倒影,淡得像一抹随时会散去的烟。

槐树的浓荫隔绝了大部分燥热与喧嚣。虚数织叶者们此刻分散在庭院各处,各自寻了阴凉地儿躲懒。

……

云仙衡坐在离槐树不远的一张石桌旁,石桌上摊开着一卷流动着金光的“规则帛书”。她指尖金光流淌,正试图修复一段关于“梦魇能量潮汐周期”的破损记录。

神情专注,清冷的侧颜在树影斑驳下显得有些不近烟火。汗水浸湿了她鬓角几缕发丝,她也浑然不觉。

颜如玉则占据了石桌另一侧,慵懒地倚在铺了冰玉竹席的躺椅上。她换了一身轻薄的烟霞色纱裙,裙摆迤逦在地,手里慢悠悠地摇着一柄小巧的、绣着并蒂莲的团扇。

指尖粉紫色的星盘悬浮在面前,但推算的内容显然不是正事,星辉流转间,隐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头戴玉冠的男子虚影。她媚眼如丝,红唇微勾,对着那虚影无声地啜饮了一口冰镇梅子饮,姿态撩人又惬意。

刻炎则毫无形象地躺在槐树另一侧的草地上,枕着自己修复好的暗金臂铠。他赤膊着上身,露出结实精悍、同样布满新旧伤痕的肌肉,琥珀色的眼瞳眯着,对抗着穿透叶隙的刺目阳光。嘴里叼着一根草茎,百无聊赖地嚼着,时不时对着头顶的浓荫吹口气,试图惊走扰人的蝉。

聆风则蹲在庭院角落一个蓄满清水的石缸边,手里拿着机枢给他改良过的、能扇出稍大风力的“二阶破风扇”,正对着水面猛扇,试图制造点凉风,顺便欣赏自己倒映在水波中、被风扇得头发乱舞的“英姿”。碧绿的眼珠里满是自得其乐。

弦歌如同一个没有温度的影子,抱弓静立在庭院通往内室的门廊阴影深处,整个人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星弓冰冷的金属光泽偶尔一闪。

就在这时,织叶苑的院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打破了庭院午后昏昏欲睡的宁静。

凤筱扛着她的青筠杖,一马当先地走了进来,赤色的桃花眼被阳光刺得微微眯起,嘴里不满地嘟囔着:“热死我了!这鬼天气!比那破代孕的地方的污秽还让人烦躁!卷君!卷君!你这边有冰镇的东西没有?可以给小太爷来一打吗?”她大大咧咧的声音在安静的庭院里格外有穿透力。

紧随其后的是清晏。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玄青色劲装,但额前那两缕标志性的“龙须刘海”被汗水打湿了,贴在光洁的额角。她手里拿着个水囊,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琉璃般的杏眼好奇地打量着庭院,看到颜如玉时眼睛一亮:“玉衡姐!你这梅子饮看着不错!还有没有?分本姑娘点!”说着就蹦跳着朝颜如玉那边跑去。

卿九渊无声无息地跟在凤筱身后半步,玄衣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和热量,在这酷暑中显得格外清爽、或者说阴凉?

他深邃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庭院,在槐树浓荫下微微一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又很快移开,最终落在云仙衡身上,微微颔首示意。

齐麟小心翼翼地扶着墨徵走了进来。

墨徵脸色依旧苍白,气息比之前平稳了些,但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色,清瘦的身体大半重量倚在齐麟身上。

齐麟天蓝色的眼眸里满是关切,动作轻柔地护着他,一边低声问:“墨徵,还好吗?要不要先坐下?”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寻找合适的阴凉地儿。

沈惊堂和沈惊木走在最后。

沈惊堂身形挺拔,面色沉稳,深邃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视环境,带着护卫者的警觉。沈惊木则像只精力旺盛的小豹子,虽然也热得满头汗,但眼神依旧明亮好奇,东张西望,看到刻炎躺在地上,还咧嘴笑了笑。

……

——虚数织叶者们纷纷抬头。

“小太爷,火气别那么大嘛,心静自然凉。”颜如玉慵懒地回应凤筱,指尖星盘一转,那模糊的男子虚影散去,对着清晏招招手,“来来来,清晏丫头,姐姐这有冰镇的,管够!”她变戏法似的又从阴影里摸出一个玉壶。

云仙衡被打断,指尖金光微顿,抬眼看向凤筱,清冽道:“冰窖在东北角,自取。规则帛书修复中,勿扰。”言简意赅,目光又落回流动的金光上。

刻炎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算是打过招呼,继续跟阳光和蝉较劲。

聆风倒是热情地挥了挥他的破风扇:“哟!小祸水!齐麟!墨徵!惊堂!小木头!热吧?来来来,我这有风!”说着,卖力地对着众人方向扇了几下,可惜风力微弱,只扬起一点微尘。

弦歌在阴影里,毫无反应。

槐树下,空蝉在院门被推开、人声涌入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他指尖正在凝聚的一个泡泡“啵”地一声轻响,提前破灭了。他下意识地将头垂得更低,整个人往树根和浓荫里又缩了缩,仿佛想把自己彻底藏进树皮的缝隙里。

指尖凝练空间泡泡的游戏也停了下来,双手安静地交叠放在膝上,呼吸都放轻了,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淡褐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如同受惊的小鹿。

——然而,意外总在不经意间发生。

……

沈惊木年纪最小,好奇心最盛,又热得难受,一进院子就东张西望寻找最凉快的地方。他一眼就瞄中了槐树下那片最浓最深、仿佛能隔绝一切暑气的阴影。

“哇!那边树荫下肯定凉快!二哥,麟哥,我们去那儿坐!”沈惊木欢呼一声,拉着沈惊堂的袖子,又招呼着齐麟和墨徵,就兴冲冲地朝着老槐树跑来。

他跑得急,加上槐树根系盘绕,地面并不平坦。就在他快要冲到那片诱人阴凉下时,脚下不知被哪条凸起的树根一绊!

“啊、啊!”沈惊木惊呼一声,整个人重心不稳,踉跄着向前扑倒!而他扑倒的方向,不偏不倚,正是空蝉蜷坐的位置!

——变故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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