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2/2)
挂掉电话,林芝无奈地笑了笑。她这位朋友,永远都是这么充满了戏剧性的生命力,连失个恋都像是在上演一出独角戏。
她和鲍鲸鲸的相识,纯属偶然。
那是在2006年的秋天,林芝已经是中戏本硕连读的研二学生。相比本科时期的青涩,那时的她已经褪去了不少浮躁,更多的时间都花在图书馆、排练室和各种学术研讨会上。她的导师是国内顶尖的戏剧理论家,对她的要求也格外严格,希望她能成为一个兼具理论深度和表演实力的“学者型演员”。
而那时的鲍鲸鲸,还是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一个籍籍无名的大三学生。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戴着黑框眼镜,终日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要么在为 oчepeдhon deadline 抓狂,要么就在自己的博客上,用一种尖酸刻薄又无比精准的“咆哮体”,吐槽着生活中的一切。
两个学校离得不远,学术交流也多。一天晚上,两校联合举办了一场法国新浪潮电影回顾展,放映的是一部极其晦涩的艺术片。林芝是带着研究课题去看的,手里还拿着笔记本,准备记录导演的镜头语言。
电影冗长而沉闷,放映厅里很快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林芝强撑着精神,努力分析着画面构图,忽然,她听到身边传来一个极低极低的、仿佛用牙缝挤出来的声音:
“……这哪是电影啊,这分明是导演家窗帘的超长待机动态屏保……”
林芝一愣,差点笑出声。她侧头看去,只见邻座一个戴眼镜的女孩,正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表情扭曲地盯着屏幕。
电影结束后是交流环节。一位来自北电导演系、看起来颇为自负的男生,滔滔不绝地用各种专业术语分析着影片的“后现代解构主义”和“布莱希特式的间离效果”。
就在大家听得昏昏欲睡时,那个女孩突然举起了手。
主持人示意她发言。女孩站起来,扶了扶眼镜,一脸真诚地问那个男生:“同学,我就是想问问,你觉得……导演在拍那个长达三分钟的、对着空盘子的特写镜头时,他晚饭到底吃饱了没有?”
全场死寂。
那个男生被问得满脸通红,半天憋出一句:“你这是在侮辱艺术!”
“我没有啊,”女孩一脸无辜,“我只是觉得,如果他没吃饱,那这个空盘子就充满了对食物的渴望和对现实的控诉,这是一个悲伤的镜头。如果他吃饱了,那他就是单纯地在炫耀‘你看我盘子刷得多干净’,这是一个带有炫耀性质的、快乐的镜头。这难道不影响你对影片整体基调的判断吗?”
“噗嗤——”这一次,林芝没忍住,结结实实地笑了出来。
那场交流会,最终在一种尴尬而诡异的气氛中收场。散场时,林芝在门口追上了那个特立独行的女孩。
“你好,我叫林芝,中戏的。”
“啊,你好,鲍鲸鲸,北电的。”女孩看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刚才……我是不是太捣乱了?”
“没有,”林芝看着她,眼里是真诚的笑意,“我觉得,这不是你们北电的传统吗?而且你的‘盘子理论’,比他的‘主义’,要有趣一百倍。”
一句话,就像一个精准的电波信号,瞬间对上了频率。
两个看似来自不同世界的女孩,就在那个深秋的夜晚,站在电影学院门口,从戈达尔聊到周星驰,从戏剧表演的“体验派”和“表现派”之争,聊到学校食堂哪家麻辣烫最好吃。
林芝欣赏鲍鲸鲸文字里那种不加修饰的、野生的才气和生命力,那种看透生活真相后,依然选择用吐槽来解构一切的黑色幽默。在鲍鲸鲸眼中,这个比她大两届、在学术和表演上都堪称“学霸”的师姐,身上没有半点精英的傲慢,反而有一种能容纳她所有神经质和怪念头的、温柔而安定的力量。
她们就这样成了朋友。一个是沉静如水的“定海神针”,一个是热情如火的“人间火药桶”。她们的友谊,成了彼此在北京这座巨大而喧嚣的城市里,一个可以随时停靠的、温暖的港湾。
……
思绪拉回。林芝开着车,根据鲍鲸鲸发来的定位,很快找到了那个位于东四环的老旧小区。
敲开门,一股由泡面、外卖和尘埃混合而成的、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鲍鲸鲸顶着一个油腻的鸡窝头,穿着一件满是污渍的旧t恤,双眼红肿得像两个核桃。她看到林芝,嘴一瘪,酝酿了半秒,又准备开启新一轮的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