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泥里长出的字典(2/2)
当年带头要拆猪圈的赵四爷,如今已是村里识字班最积极的志愿者。
他主动牵头,组织了一群退休的更夫和退伍老兵,成立了“夜巡识字队”。
每晚打更报时,不再是单调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而是变成了“三更天,学个‘田’,四更夜,认个‘月’”,顺带就在巷口墙上,教那些刚收工的妇孺认上五个新字。
归隐田园的魏无忌更是别出心裁。
他一身布衣,龙行虎步,带领着村里的青壮,在秋收后空旷的晒谷场上,用石灰水划出一个个巨大的田字格。
他让孩子们在格子里跳房子,跳到哪个格子,就要大声背出对应的偏旁部首。
一时间,晒谷场上充满了孩童们清脆的背诵声和欢笑声,竟成了桃花村最热闹的风景。
不出半月,周边七个村子联合提交的手稿,竟厚达三百多页!
思想改革负责人刘知远听闻此事,亲自从州府赶来审阅。
他本以为这不过是一本粗陋俚语的集合,不值一提。
可当他翻开那用粗麻线装订的手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纸页粗糙,字迹稚嫩,甚至墨迹深浅不一。
但他分明看到了一条清晰无比的脉络,一条用血泪和希望书写的脉络!
从“饿”,到“粮”,再到“赈”。
从“病”,到“痛”,再到“医”。
从“跪”,到“怨”,再到“站”!
每一个词条的背后,都不仅仅是字形的解释,还用最朴实的语言,标注着各地不同的读音、相关的农事用语、描述病痛的隐喻,甚至还画着聋哑人交流时所用的手势符号!
这不是一本字典。
这是一部活生生的,从泥土里生长出来的,一个民族从蒙昧走向觉醒的史诗!
刘知远这位向来严谨务实的中年官员,看着看着,竟眼眶泛红。
他连夜修书,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直呈女帝林小棠。
他在奏折中写道:“臣以为,此书当升格为《国民基础语料库》,为我朝扫盲之第一试点教材。其功,不在于立说,而在于立人!”
批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下来,只有两个字:“准奏!”
恰逢那日,第一批用新式印刷机赶印出来的《泥字集》样书送抵桃花村。
封面古朴,没有署上任何一个编者的名字,只在下方印着一行小字:
“由不会写字的人,写给正在学写字的人。”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当晚暴雨倾盆,村塾年久失修的屋顶开始漏水,雨水哗啦啦地浇下,正好浸湿了那堆刚装订好的样书。
众人惊呼着冲进去抢搬,却发现许多书页已被泡烂,纸上的墨迹被泥水晕染开来,竟意外地形成了一幅幅浓淡相宜、意境悠远的山水画。
林小翠等人心痛不已,捶胸顿足。
林昭却拿起一本被浸湿的书,凝视良久,忽然放声大笑:“你们看,这像不像一幅画?连这天上的雨,这地上的泥,都在帮我们造新字啊!”
次日清晨,雨过天晴。
林昭站在村塾湿漉漉的墙面前,挥笔写下了一行全新的口号,字迹遒劲,仿佛要刻进砖石里:
“字,不在庙堂刻板上,而在百姓手心里!”
村民们欢呼雷动。
而在远方通往京城的驿道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迎着朝阳疾驰。
车厢里,一本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尚带着一丝泥土芬芳的《泥字集》,正被悄然送往政事堂,呈向首辅苏晚晴的案头。
此时的苏晚晴,刚刚签发了来年春季巡视江南各县的政令。
她揉了揉眉心,随手翻阅着各地递上来的民情报告,目光却被一行不起眼的注脚吸引。
数份来自不同州县的报告,都用极小的字在末尾提了一句:各村镇乡集,近来出现一桩奇景,每逢月末十五,必有……
报告到此便语焉不详,似乎连上报的官员也无法准确描述那究竟是什么。
一种敏锐的政治直觉让苏晚晴将那几份报告抽了出来,单独放在一边。
她纤长的手指在“月末十五”这四个字上轻轻敲击着,眸中闪过一丝深思。
或许,这次江南之行,会比她预想的,要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