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噩梦(5)——回家(2/2)
可那只是一个孩子,看起来没比王招娣打上多少的孩子,周身那种属于女王的气质就展露无疑。
此刻,她正平静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望着远处那个被强行抱走、哭喊挣扎的小小身影。
在她身边,跟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气质精干、如同影子般的年轻男人,看起来像是保镖或是秘书。
“去查查。” 女孩开口,声音清冷,如同玉石相击,没有太多情绪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她没有指明查什么,但那个年轻男人立刻微微躬身:“是,小姐。”
他的目光,也顺着女孩的视线,在那个被抱走的、戴着白色眼罩、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女孩身上,极快地、如同扫描仪般停留了一瞬,将她的特征——年龄、性别、瘦小、跛行、白色眼罩——牢牢刻入脑海。
女孩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在年轻男人的陪同下,离开了医院。浅金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混合了探究和某种深意的光芒。
那个哭喊的女孩,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了一圈微不可查、却注定不会轻易平息的涟漪。
…………
王招娣被带回了那个梦开始的地方。
噩梦开始的地方。
熟悉的、冰冷的、弥漫着无形压抑感的家。
她的哭喊,在进门的那一刻,就戛然而止。不是不哭了,而是恐惧已经深入骨髓,让她连哭的力气和勇气都没有了。她像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被那个远房亲戚随手放在她以前常待的那个角落,然后亲戚就像完成了一件麻烦差事,头也不回地走了。
父母看到她回来,脸上没有丝毫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有如释重负的烦躁和“总算把这个麻烦接回来了”的冷漠。
“哭什么哭?医院住上瘾了是吧?” 妈妈嫌弃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身上那件病号服和那个柔软的白色眼罩上扫过,眉头皱得更紧,“瞧瞧你这副鬼样子!去,把家务做了!”
爸爸则直接回了书房,仿佛多看一眼都嫌烦。
王招娣默默地、艰难地爬起来,扶着墙,挪回自己那个没有窗户、只有一张硬板床和几件破旧衣物的、如同储物间的小房间。她换上了以前那身洗得发白、早已不合身的旧裙子。
接着,她将柔软的白色眼罩小心翼翼地摘下,迅速用手捂住左眼,放在另一只手手心,用仅剩的右眼凝视了许久,许久——
这是她在医院唯一得到的,带着浓重回忆的东西。
重新戴好眼罩后,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不,甚至更糟。
因为这一次,父母允许她在他们不在家的时候,可以自己做饭吃。
厨房的角落里,多了一个小小的、老旧的、只有单灶头的电磁炉,和一个磕碰得掉了漆的小奶锅。米缸里有一点陈米,墙角堆着几个蔫了吧唧的土豆和白菜。
这就是她全部的口粮。
父母美其名曰“锻炼她独立”,实则是不想再浪费时间和精力去伺候她。
之前在家里时,他们每次来送饭,都会随口和她说几句话,看一看她。
现在他们更是连最后一点“不得不”的关注都省了。
“自己弄点吃的,别饿死就行。” 妈妈丢下这句话,就再也不管了。
于是,王招娣每天的生活,变成了这样:父母和弟弟起床,吃丰盛的早餐,然后父母送弟弟去幼儿园,两人去上班。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等到彻底听不到动静,才会小心翼翼地从角落里出来,拖着微跛的左腿,挪到厨房,用那个小奶锅,煮一点米粥,或者把土豆白菜胡乱切一切煮成一锅糊糊,没有油,没有盐,就这样囫囵吞下,勉强果腹。
然后,她开始收拾家里——洗碗,拖地,擦拭家具。
妈妈规定了标准,必须一尘不染,否则就会挨骂,甚至挨打。她做得很慢,很吃力,因为腿不方便,也因为她实在瘦弱无力。
但不敢偷懒。
下午,父母和弟弟回来。家里瞬间充满了弟弟的欢笑声,父母的温柔话语,电视的声音,食物的香气。而她,则立刻缩回自己的角落,降低存在感,像一道无声的影子。
父母甚至不再看她一眼。
他们不会再像以前住院前那样,因为“不得不”给她送饭,而多少会看到她几眼,甚至哪怕问一句“吃完了没”。
现在,连这最后一点被迫的、微乎其微的关注,都没有了。
她彻底成了这个家里,一个透明的“活体工具”。
白天,她在空荡荡的、冰冷的大房子里,独自与寂静、腿痛和饥饿为伴。
夜晚,她在那个没有窗户、如同棺材般的小房间里,听着隔壁主卧传来的、父母和弟弟隐约的欢声笑语,紧紧抱着那个柔软的白色眼罩,将脸埋进冰冷坚硬的枕头里,无声地流泪。
医院那一年多,像一场遥远而模糊的、温暖的梦。
梦醒了,现实是更加彻骨、更加无边无际的冰冷和孤寂。
她怀念医院里那清淡的、但准时送达的病号餐,怀念护士阿姨偶尔温柔的触碰,怀念医生查房时严肃但关切的眼神,怀念窗外那棵四季常青的树。
至少在那里,她还能感觉到,自己是一个人,一个病人,一个被治疗和照顾的对象。
而在这里,她则是……
一个“人”——人体工具;
一个“病人”——不是男孩;
一个“被治疗和照顾的对象”——珍贵左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