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噩梦(4)——脚疾(2/2)
主任医师面色铁青。他行医多年,见过不少因为家长疏忽导致病情加重的孩子,但像这样被拖延、被忽视到如此地步的,实属罕见。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不小心,而是近乎……虐待了。
紧急清创手术立刻进行。手术室里,医生们小心翼翼地清除着坏死的组织和脓液,那股恶臭让见多识广的护士都忍不住皱眉。感染比预想的还要深,部分肌肉和肌腱已经受损。
万幸的是,或许是因为王招娣年纪小,生命力在极度恶劣的环境下反而迸发出了一丝顽强,或许是田叔讨好心切,直接找了最权威的科室和医生——经过数小时的紧张手术和术后强力抗生素治疗,医生们最终保住了这条腿。
不需要截肢。
但是,主治医生在术后,对着焦急等待(等着早点回家)的田叔,沉重地宣布了结果:
“命是保住了,腿也保住了。但是……会留下永久性的后遗症。”
“肌肉和部分肌腱损伤不可逆,愈合后会影响腿部力量和功能,走路可能会有点跛,阴雨天可能会酸痛,不能进行剧烈运动,也不能长时间站立或行走。而且,因为感染太严重,对骨骼可能也有潜在影响,未来生长发育可能会受限,甚至可能出现骨骼畸形……”
医生顿了顿,看着田叔,语气带着遗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如果当时受伤就及时送来,处理得当,根本不会这么严重。这腿……伤了快一周,感染都入骨了,能保住不截肢,已经是万幸。但要想完全恢复如初……神仙难救。”
田叔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也是后怕不已。他没想到这么严重,更没想到自己一时讨好之举,竟然真的救了这丫头一条腿。他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谢谢医生!谢谢医生!保住命就好,保住命就好!”
接下来是住院治疗。医院要求必须有法定监护人签字才能办理住院手续。
田叔傻眼了,他可不是监护人。
好在接诊的主任医生态度认真负责,他根据田叔提供的电话号码,亲自给王招娣的父母打了电话。
电话里,医生的语气严肃,详细说明了王招娣人快死了,被他们救回来了,但左腿留下永久残疾的严重后果,并强调了必须住院进行抗感染、营养支持等一系列后续治疗,否则一旦感染复发或腿部再受伤,这条腿就真的保不住了,甚至可能危及生命。
电话那头的父母,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平淡。
他们没有询问女儿的具体伤势,没有表达担忧或后悔,只是对医生表达了感谢。
妈妈只是不耐烦地打断了医生的长篇大论,语气冷淡地提出了两个要求:“住院可以。但是,第一,不准拆除她左眼的眼罩,第二,不准碰她的眼睛,更不准伤害到眼睛!其他随便你们。医药费我们会付。”
她的重点,完全不在女儿的脚能不能治好,会不会留下残疾,甚至不在女儿的生死,而在于那只代表“天价研究费”左眼,不能被外人看到,不能受到“伤害”。
仿佛那只眼睛,比女儿的命和腿,更重要。
至于住院,他们之所以同意,或许只是因为……不想再看到那个“灾星”躺在家里,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影响他们的生活和心情。眼不见为净。
医院愿意接手这个麻烦,正好。
医生听着电话那头冷漠到近乎残酷的交代,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但最终还是沉声应下:“……好,我知道了。我们会注意。请尽快过来办理相关手续和缴费。”
挂了电话,医生看着病床上因为麻药未退、依旧昏睡、但脸色比刚送来时好了一点点、瘦得脱形的小女孩,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样的父母……他行医多年,也见过一些,但每次都让人心寒。
手续最终由田叔代办了一部分,父母那边远程授权,王招娣总算是在市医院的儿科病房里,暂时住了下来。
对于王招娣而言,医院的生活,与她之前六年度过的每一天相比,简直如同天堂。
这里很干净。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床单,每天都有护士来打扫,没有灰尘,没有霉味,没有冰冷的角落。
这里很安静。
没有弟弟的吵闹,没有父母的斥骂,没有邻居孩子的嘲笑。
只有仪器的轻微滴答声,护士温柔的脚步声,和其他病房隐约传来的、属于正常家庭的、关切的低语。
这里……有食物。
虽然只是医院配给的、清淡的病号餐——白粥,烂面条,蒸蛋,肉末,蔬菜泥——但对王招娣来说,这已经是难以想象的美味。每一样都热乎乎的,软软的,带着食物本身的味道,没有馊味,没有冰冷。每天三餐准时送来,量虽然不多,但足以让她感受到吃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最初几天,她因为高烧和感染,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靠输液维持。醒来时,也是浑浑噩噩,对周围的一切感到陌生和恐惧。但护士们很温柔,会轻声细语地跟她说话,帮她擦脸,换药,喂饭。医生查房时,也会仔细检查她的伤口和各项指标,虽然表情严肃,但动作很轻。
没有人用嫌恶的眼神看她,没有人掐她的脖子,没有人因为她痛苦的呻吟而骂她吵死了。
她的左腿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固定在支架上,依旧很疼,尤其是换药的时候,疼得她全身冷汗,牙齿打颤。但至少,这种疼痛,是在被治疗,是在“变好”的疼痛,而不是在家里那种,只能绝望地等待腐烂和死亡的疼痛。
偶尔,她会偷偷地用那只右眼,打量这个陌生的环境,打量同病房其他被父母精心呵护、嘘寒问暖的孩子,心里充满了茫然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渴望。
原来……家以外的地方,是这样的吗?
原来……生病了,是可以被这样对待的吗?
原来……她也是可以,吃到热饭,睡在干净的床上,不会因为发出一点声音就被打骂的吗?
这个认知,如同黑暗中投入的一缕微光,极其微弱,却真实地存在着,照亮了她那颗早已被绝望和冰冷浸透的、六岁孩童的心湖最深处。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持续多久。也不知道,等这条腿稍微好一点,父母会不会又把她接回那个“家”,扔回那个角落。
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间干净、安静、有食物、有关怀的病房里,她可以暂时忘记脖子上的指痕,忘记左眼的怪异,忘记那个永远冰冷、充满忽视和恶意的“家”,像一只受伤的、终于找到一处避风港的小兽,蜷缩在雪白的被子里,感受着一点点属于活着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