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念儿回来了(2/2)

阿念停下脚步,对着一位面相敦厚、与他关系较好的中年师叔,低声恳求道:“赵师叔,麻烦您……稍微照看一下屋里那位姑娘和我……我的那只……呃,小东西。那位姑娘眼睛不方便,初来乍到,可能会害怕。我安顿好父亲,马上就回来。”

赵师叔连忙点头,拍了拍阿念的肩膀:“放心吧,阿念。你去照顾家主,这边交给我。” 他看向莉莉的眼神带着一丝温和的怜悯。

阿念这才稍稍安心,搀扶着父亲,继续沿着记忆中的走廊,向着父亲的居所走去。

一路上,阿念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打量着四周。

山门的变化……太大了。

记忆中许多破败倾颓的殿宇廊庑,如今都焕然一新。腐朽的梁柱被更换,斑驳的墙壁被重新粉刷,坍塌的屋顶被修复,甚至连地砖都铺上了新的。虽然整体格局未变,依旧保持着古朴的道家风貌,但那种衰败腐朽的气息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百废待兴的生机和……金钱堆砌出的崭新感。

不少地方还能看到穿着工装、忙碌穿梭的工人,叮叮当当的施工声和电钻的嗡鸣声从远处传来,显示着修缮工程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这与阿念记忆中那个暮气沉沉、穷困潦倒的清虚观,判若两地。

清虚子似乎察觉到了儿子的目光,他微微喘息着,声音沙哑而疲惫,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主动开口说道,仿佛在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些……都是她做的。”

阿念的脚步微微一顿。他当然知道父亲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清虚子没有看阿念,浑浊的目光扫过那些崭新的门窗和油漆,眼神中充满了痛苦、挣扎和一丝……无可奈何的接受。

“虽然……她做了那种畜生不如的事情……罪该万死……”清虚子的声音因激动而再次咳嗽起来,阿念连忙轻拍他的后背。

缓过气来,清虚子才继续艰难地说道:“但……山门现在……最缺的就是钱。祖师爷留下的基业……不能就这么彻底败在我们手里。道家这一脉的传承……不能断。”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和屈辱感。

“她……有钱。她也……愿意出钱。”清虚子说到这里,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被现实碾碎的悲哀,“我本来……死也不想要!那是脏钱!是用我们山门的耻辱和血泪换来的!”

“可是……”他猛地喘了几口粗气,眼眶再次泛红,“看着那些跟着我们苦熬了这么多年的老伙计……看着那些还有点天赋、却连本像样的功法都买不起的娃娃……我……我……”

这位一生刚正、将脸面和传承看得比性命还重的老人,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接受仇人的施舍来维持山门,这对他而言,无疑是最残酷的煎熬和折磨。

阿念沉默地听着,扶着父亲的手臂微微收紧。他能理解父亲的痛苦和两难。仇恨是真的,但肩上的责任和对弟子们的怜悯,也是真的。这根本是一个无解的死结。

他没有评价里德尔的行为,尽管那些钱是里德尔堂堂正正赚来的;也没有安慰父亲,尽管他现在情绪极度不稳定。

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两人沉默地走着,气氛沉重得令人窒息。

很快,他们来到了清虚子清修的卧房。将父亲扶到床上躺下,喂他服下稳定心神的丹药,看着他呼吸逐渐平稳,沉沉睡去后,阿念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他为父亲掖好被角,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父亲憔悴的睡颜好一会儿,心中酸楚难言。

然后,他转过身,轻轻地走出了房间,小心翼翼地带上了房门。

站在房门外,阿念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他抬头,目光望向院落深处,那个他既渴望又害怕前往的方向。

犹豫了片刻,他终于迈开脚步,向着记忆中的那个地方走去。

那是位于道观最深处、最安静的一个独立小院——家族的灵堂。

灵堂的门虚掩着。阿念伸出手,颤抖着,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散发着淡淡檀香味的木门。

“吱呀——”

门开了。

一股混合着陈旧木料、冷清香火和淡淡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灵堂内光线昏暗,只有长明灯跳动的火焰,在冰冷肃穆的牌位和黑色的帷幔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光影。

正中央的供桌上,密密麻麻地摆放着清虚观历代祖师的牌位,层层叠叠,庄严肃穆。

而在供桌最下方、最靠近前方的一个单独的位置上,静静地立着一个比其他牌位稍新一些的乌木牌位。

牌位上,用工整的楷书写着——

先妣清虚门陈氏老太君之灵位

阿念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死死地盯在了那个牌位上。

他的脚步,如同灌了铅一般,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到了供桌前。

他看着牌位上那个刻入骨髓的名字,眼眶瞬间通红!

“娘……”一声嘶哑的、带着无尽思念和痛苦的呼唤,从他喉咙深处艰难地挤了出来。

他“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蒲团上!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母亲的牌位,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母亲温柔的笑容、关切的眼神,以及……病榻前那不舍又绝望的凝视……

“娘……念儿回来了……”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念儿……回来看您了……”

“娘……对不起……念儿……回来晚了……”他重重地将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痛苦的哭泣声在空旷寂静的灵堂内低低地回荡。

“娘……您放心……山门……会好起来的……我一定……一定会……守住这个家……”他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像是在对母亲保证,又像是在给自己立下誓言。

长明灯的火焰,微微跳动了一下,仿佛是在回应。

窗外,风吹过庭院里的竹子,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一声悠远而悲伤的叹息。

阿念跪在母亲的灵位前,哭了很久很久。将这些年离家的思念、漂泊的艰辛、目睹山门衰败的痛苦、对母亲的愧疚以及今日归来所见的一切复杂情绪,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尽情宣泄。

当他终于哭到力竭,缓缓抬起头时,眼睛已经肿得像桃子一样。

他用手背,胡乱地擦去脸上的泪痕,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他再次郑重地对着母亲的牌位,磕了三个头。然后,才慢慢地、有些摇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母亲的牌位,阿念转过身,脚步沉重地走出了灵堂。

当他重新站在阳光下时,脸上的悲伤已被一种沉静的坚毅所取代。

他知道,哭过之后,生活还要继续。山门的未来,莉莉的安顿,还有……与里德尔之间那笔算不清的旧账,都还需要他去面对。

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朝着会客厅的方向,迈开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