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闪回(9)——墓地(2/2)
“呃……”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来自灵魂深处被撕裂的剧痛。他猛地蜷缩起身体,将头深深埋入膝盖,仿佛这样就能逃避那令人窒息的现实。
但回忆,如同最残忍的刑具,不肯放过他。它们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回放,声音清晰得可怕。
“老板娘!我不傻!我叫邵阳!邵阳!” 记忆中,傻阳鼓着腮帮子,大声抗议老板娘叫他“傻小子”的情景,鲜活地仿佛就在昨日。那清脆的、带着倔强和委屈的声音,此刻却像一把尖刀,反复剜刮着他的心脏。
“老板娘说我是星星的孩子!说我的世界里,星星特别亮!” 傻阳仰着小脸,眼睛里闪烁着纯粹而快乐的光芒,对自己“不同”的坦然接纳和那份简单的自豪感……如今,那双明亮的眼睛,却永远地黯淡了下去。
“蒋尸大叔,你看这块像不像海?老板娘说海是蓝色的,可大了!”
“要是你能变成人,我们就能一起去看海了!”
“佩奇会保佑你平平安安的!”
“我和佩奇一起等你!”
一句句充满憧憬和信任的话语,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每一个字,都带着傻阳特有的语调,带着阳光的味道,带着……那份毫无保留的依赖。
一起……去看海……
蒋尸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空洞地望向废墟外灰蒙蒙的天空。
海?在他曾经的数据库里,海是广阔的水体,是战略要素。但在傻阳的描述里,海是蓝色的,是巨大的,是充满奇迹和未知的……是他们约定要一起去的地方。
你说……等我变成了人……我们一起去看海……
一股难以形容的酸楚和绝望,哽住了他的喉咙。他变成了人,他感受到了疼痛,感受到了疲惫,也感受到了……这撕心裂肺的、名为“失去”的极致痛苦。
可是,你在哪?
这个无声的质问,在他空荡荡的胸腔里疯狂回荡。
……你在哪?
他环顾四周,只有断壁残垣,只有冰冷的废墟。兰因坊的药香早已被尘埃和血腥取代,老板娘的踪影无处可寻,而那个会笑着扑过来、会举着手表跟他分享一切的小小身影……已经不在了。
被他……亲手……
他在心中发出无声的、绝望的咆哮。巨大的悲伤和负罪感,如同山崩海啸,彻底将他击垮。他再也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他紧紧攥着那只粉色的小猪佩奇手表,冰凉的塑料表壳硌得他掌心生疼,却仿佛是他与那个逝去生命最后的、唯一的连接。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不再是无声的滑落,而是变成了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他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不让自己哭出声,喉咙里发出破碎的、令人心碎的哽咽。
他拥有了人类的眼泪,却失去了为之流泪的人。
他变成了人,却发现自己无处可归。
曾经的战争机器j7300,至少有一个明确的归属——战场。
曾经的蒋尸,有一个温暖的港湾——兰因坊,有一个等待他归来的傻阳。
而现在,战场不再需要他,港湾已成废墟,等待他的人……被他亲手埋葬。
他抱着那只小小的、染血的手表,蜷缩在冰冷的废墟角落里,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沉浸在无尽的悔恨和绝望之中。头痛依旧剧烈,但比起心口的空洞和撕裂感,那点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阳光一点点移动,将他的影子拉长,又渐渐缩短。他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也要随着这片废墟,一同风化、腐朽。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复仇?向谁复仇?最大的仇人,难道不是他自己吗?
活下去?为了什么?这具半人半机械的躯壳,这颗破碎的心,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我和佩奇一起等你……”
傻阳最后的话语,如同魔咒,在他脑海深处回响。等待……可他等来的,却是永恒的分离。
蒋尸缓缓抬起泪眼模糊的脸,望向院子里那棵老槐树,望向树下那个小小的土丘。
也许……就这样……陪着他就好……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苔藓,悄然浮现。
就这样,在这片埋葬了他一切希望的废墟里,慢慢腐朽,直到最后一点能量耗尽,意识彻底消散。或许,这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他重新低下头,将脸埋进膝盖,紧紧握着那只手表,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也是……最后的枷锁。
废墟里,只剩下死寂,和那压抑到极致的、几乎听不见的破碎呼吸声。
然而,就在他意识的最深处,在那片被绝望和悲伤淹没的黑暗里,一点微弱的、冰冷的火星,始终未曾彻底熄灭。
向博士复仇。
这个念头,起初只是如同幻觉般一闪而过,随即被更巨大的负罪感压垮。但渐渐地,它开始像顽强的毒草,在心灵的废墟上扎根、生长。
博士必须死。
不是出于正义,也不是为了洗刷冤屈。那些对蒋尸而言,已经毫无意义。这只是一种最原始、最直接的本能——那个造成这一切痛苦的元凶,那个玩弄人心、设计陷阱、最终导致他亲手毁灭了自己唯一光明的恶魔,不能继续存在。
这个念头,成了支撑他这具残破躯壳没有彻底崩解的唯一支柱。它冰冷、坚硬,带着毁灭性的偏执。
他动用了手边一切能找到的资源,调查那个家伙的来路。
在浩如烟海的数据中,一个名字,与他对博士的侧写高度吻合的名字,被筛选了出来:
莫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