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洞府(1/2)
大殿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空气中弥漫的灵气似乎都因这份寂静而变得粘稠起来,唯有那三只独角小白羊偶尔发出细微的“咩”声,在巨龟脚边无忧无虑地嬉戏。
终于,訾阳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天道裁定般的意味,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此次乱鸣洞所交份额,品类齐全,成色上佳,尤其是一些稀缺材料,保存完好,灵气充裕,可见筹备之用心,护送之不易。”
他微微停顿,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掠过垂手恭立的韩青,随即落在呼延老者身上,说出了让所有人,尤其是呼延和施安都心头一震的决定:
“鉴于此,明年分发给乱鸣洞一脉的药卵份额,在原有基础上,上调三成。以示嘉奖,并期勉其继续为宗门尽心竭力。”
“上调三成?!”
此言一出,饶是呼延老者城府深沉,见惯风浪,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错愕与迟疑。
他掌管贡赋殿多年,对宗门资源分配的内外平衡了如指掌。
乱鸣洞此次交数的物资固然品质不错,但也只是达到了优质的标准,远未到需要破格奖励三成药卵的地步!
要知道,每年宗门产出的药卵数量是相对固定的,乃是培育各种珍稀灵虫的基础资源,对各外门、各支脉都至关重要。
乱鸣洞凭空多出三成,就意味着其他外门势必要共同分担这多出来的部分,哪怕每家只削减一点点,累积起来也足以引发诸多不满和暗中龃龉。
这无疑是给他这个具体负责分配的执事出了一个大难题,如何平衡各方关系,安抚可能产生的怨气,绝非易事。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嘴唇微张,就欲委婉陈情,哪怕不能改变决定,至少也要让訾阳师伯知晓其中的难处。
然而,他刚对上訾阳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映照出人心一切算计的漆黑眸子,所有到了嘴边的话便瞬间冻结,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那目光并不凌厉,也没有丝毫威压外放,却带着一种直达本质的穿透力,仿佛他心中那些关于平衡、关于难度、关于人际的小小算盘,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在这目光下,任何基于世俗利弊的辩解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呼延老者心头一凛,背后竟渗出些许冷汗,连忙将头垂得更低,几乎是抢在訾阳有任何不悦表示之前,恭敬而迅速地应道:
“是!弟子明白了!谨遵师伯法旨!明年乱鸣洞的药卵份额,上调三成,弟子定会妥善安排,记录在案!”
他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再无半分之前的从容与刁难。
与呼延的错愕与被迫服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施安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狂喜。
他原本因之前受辱而紧绷阴沉的脸上,瞬间如同春雪消融,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只可惜他天生相貌不佳,五官组合本就有些别扭,这一笑更是将脸上所有皱纹都挤在了一起,显得颇为滑稽,甚至有些丑陋。
他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方才的憋屈与愤怒,也顾不上什么仪态风度,猛地伸手,一把抓住旁边韩青的胳膊,力道之大,让韩青都微微皱眉。
“快!快随我谢过訾阳师伯!”
施安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拉着韩青就往前凑,差点一个趔趄。
他按着韩青,自己也连忙躬身,声音洪亮得有些夸张:“叩谢訾阳师伯厚赐!师伯明察秋毫,赏罚分明,实乃我辈楷模!乱鸣洞上下,必当铭记师伯恩德,竭力效忠宗门,绝不敢有负师伯期望!”
他这番谢词说得又快又急,充满了真挚的感激与扬眉吐气的快意。
韩青被施安拉着,也只能跟着躬身行礼,心中却暗自凛然。
这位訾阳师伯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仅是对乱鸣洞的嘉奖,更是一种态度,一种在众人面前对乱鸣洞此次“失而复得”行为的肯定,某种程度上,也是对他韩青个人的一种无形背书。
但这三成药卵的厚赐,是福是祸,恐怕还难说得很,不知会引来多少暗中的眼红与算计。
他偷偷抬眼,瞥见周围不少修士眼中闪过的复杂神色,有羡慕,有嫉妒,也有深深的思索。
訾阳端坐龟背,看着施安那副喜形于色、几乎有些失态的模样,以及那张因狂喜而更显“别致”的脸庞,不禁轻轻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些许感慨的叹息。
他目光柔和了一些,如同看着一个长不大的孩子,缓声道:“小安啊……”
这一声呼唤,让施安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他抬起头,望向訾阳,眼中依旧充满了敬仰。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
訾阳的声音带着一种追溯时光的悠远,“当年你初入宗门,被分到虫修一脉时,还是个懵懂稚童,因为灵根资质普通,没少受同门冷眼。那时你便有些倔强,心思也重,但本质不坏。一晃眼,八十多年过去了……”
他顿了顿,目光中流露出些许关切,语气也变得语重心长:“你的修为,依靠勤勉与宗门资源,也算踏入了筑基后期。可你这心性,急躁易怒,易被外物所扰,喜形于色,愁也显于面……却似乎与当年并无太大长进。如此心性,如何能应对结丹之时那勘破虚妄、直面本我的心魔大劫?大道修行,修的可不仅仅是灵力积累、法术神通啊。”
施安脸上的喜色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羞愧、感动与迷茫的复杂神情。他低下头,呐呐道:“弟子……弟子愚钝,让师伯失望了。弟子日后定当时刻谨记师伯教诲,勤修心法,克己复礼。”
訾阳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而是将目光转向大殿内肃立的众多修士。
他的声音依旧平和,却仿佛蕴含着某种振聋发聩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直抵心神:
“尔等皆需谨记。修行之道,非独修为尔。心术之修,心性之炼,与灵力境界、攻伐手段相比,其重要性,一丝一毫也不遑多让,甚至犹有过之!”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凡被他目光触及者,无论修为高低,皆感到心神一凛,仿佛内心深处某些浮躁、取巧的念头都被照得无所遁形。
“每六十年一轮回,宗门内外,南疆北域,有多少惊才绝艳之辈,修为通天,法术惊人,最终却倒在了结丹、凝婴的心魔劫数之下?身死道消,百年苦修化为泡影!此等事例,还少吗?”
訾阳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沧桑与警示,“神通不敌业力,法力难克心魔。若想真正窥得大道门径,走得长远,便不可只知一味强求修为进境,而忽视心性打磨。
唯有心境修为能与自身灵力境界相匹配,相辅相成,方是正道之基,长生之始。强一而弱二,终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
这番话语,如同黄钟大吕,在大殿中回荡,也重重敲在在场许多修士的心头。
不少原本只知埋头苦修、或是汲汲于资源争夺的弟子,脸上都露出了深思之色。
就连一些筑基期的执事,也神色肃然,默默咀嚼着这番话的含义。
短暂的沉寂后,众人齐声躬身应道:“谨遵师伯(长老)教诲!弟子等必当铭记于心!”
訾阳见状,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慈悲的满意神色,轻轻说了两个字:“大善。”
随即,他不再多言,轻轻拍了拍身下巨龟的颈侧。
那巨龟仿佛通灵,缓缓调转方向,四足迈动,依旧沉稳无声,载着訾阳,向着殿外行去。
那三只独角小白羊也立刻停止了嬉戏,“咩咩”叫了两声,灵巧地蹦跳着跟上,雪白的身影渐渐融入殿门外的光影之中。
直到訾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那股笼罩全殿的无形威仪与宁静才仿佛渐渐消散。
众人这才如释重负般,纷纷直起弯了许久的腰身,殿内响起一阵低低的、混杂着松气与议论的声浪。
交数事宜已毕,施安片刻也不愿在此多留。
他脸上的喜悦尚未完全褪去,便已换上了一副扬眉吐气的神态,尤其看向呼延老者时,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倨傲与得意。
他故意将胸膛挺得更高,从鼻子里重重地“哼”出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附近的呼延听得清清楚楚,随即猛地一甩袍袖,转身便走,步伐迈得又大又急,仿佛多待一刻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韩青见状,心中无奈,却也不能独自留下。
他先是朝着四周依旧关注着这边的众多修士,规规矩矩地施了一个罗圈揖,姿态谦和,礼数周全,与施安的张扬截然不同。
做完这些,他才转身,加快脚步去追赶已走出几步远的施安。
呼延老者对施安的挑衅性冷哼丝毫不以为意,脸上甚至又恢复了之前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韩青身上,待韩青施礼完毕转身欲走时,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韩青耳中:“韩师侄,老夫的洞府就在绿滔湖东畔,湖边最大的那株听涛古榕下便是。
师侄若是有闲暇,不妨来老夫这里坐坐,喝杯清茶,老夫对师侄这一路的经历,可是好奇得紧呐。”
他话语中透着一种长辈对晚辈的邀请,甚至带着几分难得的和气。
韩青脚步一顿,正欲转身客气回应,走在前面的施安却头也不回,硬邦邦地甩过来一句:“他没空!”
韩青到嘴边的话只得咽了回去。
他心中明了施安与呼延之间的龃龉,自己作为乱鸣洞弟子,此刻确实不宜与呼延过多接触,以免徒生事端。
但他也不失礼,转回身,面向呼延老者,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歉意的笑容,再次深深施了一礼,姿态恭敬,却未发一言。
礼毕,这才快步追上施安,两人一前一后,迅速消失在贡赋殿那宏伟的大门之外。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呼延老者捋了捋颌下的花白长须,脸上那玩味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悠长的、带着深深惋惜的叹息,低声自语道:
“心性沉稳,知进退,懂礼数,更难得的是,小小年纪便似乎藏着不少秘密,引得訾阳师伯都另眼相看……如此有灵性的弟子,怎么偏偏就落在了乱鸣洞,拜在了马七那个不成器的门下?可惜,真是可惜了……”
出了贡赋殿,重新沐浴在真实的天光与浓郁灵气之下,施安脸上依旧残留着兴奋的红光。
他一把拉住韩青的胳膊,低声道:“快些快些,莫要在此地多做停留!”
语气急促,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
韩青不明所以,只能快步跟上。
只见施安大袖一挥,一道柔和的青色遁光再次涌现,瞬间将两人笼罩其中。
施安掐动法诀,遁光猛地一涨,化作一道青虹,离地而起,并非向着来时的社君祠方向,而是径直朝着九泉山群峰北方的区域疾驰而去!
遁光破空,速度极快。
韩青被遁光包裹,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眼前的景象飞速向后流逝。
他得以从空中俯瞰这片驱灵门总堂的壮阔景象,心中的震撼比之前步行时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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