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不同(2/2)
“怕?怎么不怕!”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你大哥我当时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但是,韩老弟,你要知道,对于行商来说,有时候,丢了货物,比被太保吃掉还要可怕!货物就是我的命根子,是我的信誉,是我东山再起的本钱!只要货在,就还有希望。货要是没了,那才是真的完了!”
他这话声音不小,显然也没打算避讳前面赶车的太保。
果然,那位半化形的赶车太保闻言,头也不回地嗤笑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瓮声瓮气地说:“哼!你这滑头人类,可拉倒吧!俺们社君祠的太保,才不稀得吃你们这些人修嘞!肉又柴又酸,还没啥灵气,哪有灵谷包子来得实在痛快!”
它顿了顿,似乎是为了加强说服力,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再说了,就你这样式的,一看就满肚子坏水,油嘴滑舌,肉肯定更骚更不好吃!”
李贡被它这话噎了一下,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像是被激发了奇怪的胜负欲,梗着脖子,颇为“自豪”地反驳道:
“嘿!你怎么说话呢!我怎么就不好吃了?我告诉你,我现在可是灰老太爷的亲重孙女婿!那可是独一份儿的!身份尊贵着呢!我的肉,那能跟普通人一样吗?说不定吃了还能延年益寿呢!”
赶车太保被他的无耻言论惊得一时语塞,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滚蛋!”
虽然它没有回头,但韩青清晰地看到,它那对竖起的耳朵剧烈地抖动了几下,显然内心充满了极度的鄙视与无语。
这个小插曲过后,车厢内暂时恢复了安静。
韩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车窗外,落在那四只沉默拉车的巨鼠,以及那位挥舞着鞭子、不时发出呵斥的赶车太保身上。
一个在他心中盘桓许久的疑问,愈发清晰起来。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压低声音,向身旁重新瘫软下去的李贡问道:
“李大哥,我心中有一事不明。这妖修与妖兽,究竟是如何界定的?你看那位赶车的太保,它明明也是鼠类,为何却能像人类驱赶牛马牲口一般,如此……如此自然地驱使、甚至鞭打同为鼠类的拉车巨鼠?它们……不算是同类吗?”
他的声音虽轻,但在相对封闭的车厢内,依旧清晰地传入了前方赶车太保的耳中。
还不等李贡回答,只听“啪”的一声鞭响,那赶车太保猛地回过头来,他那张半人半鼠的脸上,明显带着不悦与一丝被冒犯的怒气,尖锐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
“呔!后面那个人类小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也是老鼠’?你太保爷我可是堂堂正正的社君祠妖修!是得了道统、参悟天地大道的修士!你怎么能拿我跟那些浑浑噩噩、只凭本能行事的鼠兽相提并论?真是好生无礼!”
李贡见状,连忙打圆场,脸上堆起惯有的商人笑容,拱手道:“太保息怒!太保息怒!我这位韩老弟年纪轻,见识浅,初来乍到,不懂咱们妖修界的规矩,言语多有冒犯,还请您海涵,千万莫要跟他一般见识。”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韩青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乱说话。
赶车太保冷哼一声,脸色稍霁,但依旧带着教训的口吻,转回身去,一边操控着鼠车在一个巨大的弯道平稳漂移,一边瓮声瓮气地说道:
“哼!不知者无罪!你们这些人修,向来对我们妖修抱有偏见,总觉得我们是披毛戴角、湿生卵化之辈,上不得台面。
罢了,小子,今日你太保爷我心情不算太坏,就给你说道说道,也好让你开开眼,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修士’!”
他的声音在风声中依旧清晰:“首先,最重要的一点,区分妖修与妖兽的关键,在于‘灵智’!灵智,你懂吗?
如果没有打开灵智,那么无论是兽也好,禽也罢,甚至包括你们人修中那些懵懂无知的婴孩,说到底,都不过是遵循着天生本能行动的‘野兽’而已,与山林里追逐猎物的豺狼虎豹,并无本质区别!”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让自己的话更具冲击力:“你以为我们社君祠鼠族妖修很多吗?我告诉你,每年在这南疆地下,新出生的、拥有我族血脉的鼠兽,数量何止百万、千万!
但其中,能够机缘巧合,开启灵智,摆脱蒙昧状态的,万中无一!
而开启了灵智,又身具灵根,可以真正踏入修行之路,参悟天地大道的,在这万中无一的基数上,又是万中无一!”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既有身为“万中无一”的骄傲,也有一丝对族群命运的感慨:
“所以,小子,你明白了吗?一旦开启了灵智,踏上了修行路,无论其原本的形态是人,是鼠,是草木,还是金石,便都脱离了‘兽’的范畴,成为了追寻大道的‘修士’!”
他猛地一甩鞭子,在空中炸响,声音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直白:“这就好比你们人类修士!你会把那些没有灵根、无法修炼、寿命不过百载的孱弱凡人,真正当做自己的‘同类’吗?你会吗?”
他不需要韩青回答,便自问自答,语气斩钉截铁:“你不会!在你眼中,他们与你们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存在!他们弱小,他们短暂,他们无法理解你的世界,无法分享你的追求。你看待他们,看待那些如同蝼蚁般在红尘中挣扎求生的凡人,内心深处,难道不也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或者说……一种如同看待牲口般的漠然吗?”
“力量、寿命、对世界的认知……这些巨大的鸿沟,早已将你们割裂开来。修士与凡俗,妖修与妖兽,其本质,并无不同!”
赶车太保最后的话语,如同沉重的钟磬,敲击在韩青的心头。
他怔怔地坐在那里,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萤石照亮的岩壁,脑海中回荡着太保那尖锐却直指本质的诘问。
是啊,自己看待凡人时,内心深处,又何尝不是如此?
那是一种潜意识的、基于力量与生命层次巨大差异而产生的疏离感。
只是平日里,这种念头被道德、被习惯所掩盖,未曾如此赤裸裸地被揭开过。
这修真之路,越往前走,似乎越是孤独。
不仅同行者稀少,连与原本族群的羁绊,也在力量的差距下,变得愈发淡薄与……残酷。
车厢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鼠车疾驰带来的风声,以及前方赶车太保偶尔甩动的鞭响,在幽深的地底鼠道中,回荡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