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惊蛰(2/2)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在她心口反复切割。白日里他那些不顾一切的守护,那些深沉痛楚的眼神,与史书上这寥寥数笔的残酷结局,形成了极其惨烈而讽刺的对比。

既然亲手赐死,为何如今又表现得如此情深义重,仿佛失去她是剜心之痛?

既然追寻至此,为何口中唤着“云昭”,目光却锁着“林晚”?

她到底是谁?是千年前那个冤死的妃嫔转世?还是只是一个……可怜的、被错认的替代品?

纷乱的思绪如同荆棘,将她缠绕得遍体鳞伤。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古老的疲惫:

“史书工笔,未必尽实。”

林晚浑身一僵,手中的书差点滑落。

她猛地回头,看到玄臻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身后。他逆着光,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的目光,落在她摊开的那一页记载上,眼神幽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你……”林晚的声音干涩,带着惊恐与戒备,“你怎么在这里?”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上前一步,逼近她。阅览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尘埃飘浮的声音。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指向了书页上“云昭”那两个小字。

“她,”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带着血淋淋的痛楚,“从未背叛过我。”

他的指尖,最终落在了“赐死”二字之上,微微蜷缩,仿佛被那无形的锋芒刺伤。

“那是我……此生……唯一的……大错。”

林晚仰头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沉痛了千年的悔恨与绝望。那情感如此真实,如此磅礴,几乎要将这小小的阅览室淹没。

她张了张嘴,想问,既然是大错,为何要犯?既然悔恨,为何追寻?

可所有的话语,都湮灭在他那如同濒死困兽般的眼神里。

他俯下身,靠得极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压迫感。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描摹着她的眉眼,她的唇鼻,仿佛要在她脸上,找出另一张容颜的痕迹。

“你的梦里,”他盯着她的眼睛,声音低得如同梦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可有宫墙?可有……一个永远背对着你的身影?”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林晚的脑海深处轰然炸开!

宫墙!背影!

那些断续的、模糊的、被她归于无稽之谈的梦境碎片,此刻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疯狂地涌现、拼凑!高耸的、压抑的朱红宫墙,漫天纷飞的梨花,还有一个孤寂的、始终不肯回头的、穿着龙袍的挺拔背影……

是他!

梦里的那个背影,是他!

巨大的冲击让她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要从椅子上滑落。

玄臻的手臂,及时地、稳稳地扶住了她。那触碰,不再是之前的强势与禁锢,而是带着一种微不可察的、小心翼翼的颤抖。

“想起来了,是不是?”他低声问,眼底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希冀与……恐惧。

林晚靠在他的手臂上,浑身冰冷,大脑一片空白。震惊、恐惧、茫然、还有一丝诡异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种种情绪如同海啸,将她彻底吞没。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那双承载了太多痛苦与执念的眼睛。

史书,梦境,他诡异的言行,他身上的伤痕,他超越常人的能力,他眼中那跨越千年的沉痛……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冲垮了她二十年来建立的所有认知壁垒。

她猛地推开他,踉跄着后退,直到脊背抵上冰冷的书架,再无退路。

她看着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人,这个……或许真的来自千年之前的帝王亡魂。

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泣音,从苍白的唇间逸出: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玄臻站在原地,看着她眼中那彻底的、如同看待异类般的惊骇与恐惧,心脏像是被瞬间冻结,沉入无边冰海。

他追寻了千年,跨越了生死,最终得到的,依旧是……恐惧吗?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带着无尽悲凉与自嘲的弧度。

“我是什么?”

他重复着,声音空洞,仿佛来自九幽之下。

“我是你的债主,也是你的囚徒。”

“是你遗忘的过去,也是你……逃不开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