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真相不重要(2/2)

瑞王依言吞下药丸,姿态依旧从容,只是眉心微蹙,似在忍受些许不适。

皇后在上首将一切尽收眼底,见太医诊断与瑞王所言完全吻合,心中那份疑虑终是消散大半,越发确信他确是误入局中,成了他人算计下的无辜棋子。只是这棋子……偏偏动的是皇上看上的人。思及此,皇后的眉头不禁又锁紧了几分。

皇后的目光淡淡扫过跪伏于地的阿韫,未发一语,只朝太医递去一个眼神。太医立刻会意,趋步上前,谨慎地隔着一方丝帕为她请脉。

指尖刚搭上那纤细的腕子,太医心中便是一惊——其实他刚进宫殿就认出此女就是那晚在相府所见的女子。此刻见她这般狼狈无助地跪在这里,心中不由涌起万千感慨:世间女子若空有美貌却无自保之力,便如同怀璧其罪,终难免沦为权势倾轧下的牺牲品。

既得皇后示意,他自当尽力解毒。可一番细查之下,却发现她脉象虽显紊乱,实则中毒甚浅,远非她所表现出的那般意识模糊、任人摆布之状。虽不明她为何要如此伪装,更不知这潭水究竟有多深,但太医心中那时赠药的恻隐之心微动。他收回手,面向皇后恭敬回禀时,话到嘴边却悄然一转:

“启禀娘娘,此女中毒颇深,在香室中滞留已久,迷情之效已入血脉。需服下解药,好生静养,预计……需得到晚间时分方能彻底清醒。”

他隐瞒了她实则清醒的真相,暗中推波助澜,替她圆住了这受害至深的表象。他不知这顺势而为的善举,在波谲云诡的未来,将为自己结下何等意想不到的善缘。

瑞王闻言,眸色骤然一深,心底掀起惊涛骇浪。此女,果真不简单。

他自认仅吸入少许便已觉气血微漾,需靠解药压制。而她方才在偏殿与他低语周旋时,眼神清亮,逻辑分明,哪有一丝被情香所惑的迷乱之态?怎的太医一诊,反倒成了中毒至深、需昏睡半日方能清醒的模样?

电光石石间,一个念头劈入脑海——她绝不会武,那纤细的腕脉他方才探过,并无半分内力痕迹。那么,唯有一种可能:她通晓医术,甚至精于此道!她分明是察觉了那香,却顺势而为,将自己也扮作彻头彻尾的受害者。

原来如此!瑞王心中豁然开朗,随即竟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赏与快意。父皇午间在花亭看上她,但她不愿入父皇的后宫。她不仅短短半日破了他父皇的局,更借力打力,反过来利用了他的出现,将她自己从这滔天漩涡中摘得更干净,演得也更逼真。

好一个玲珑心窍!好一个胆大包天!

越想,瑞王唇边越是抑制不住地浮起一丝玩味与骄傲。这趟浑水,他原本心中不豫,此刻却觉得……入得妙极!他甚至隐隐庆幸,今踏入那偏殿的是他,而她选择的合作者——或者说,利用的对象——也是他。

皇后正自心绪纷乱,愁肠百结,不知该如何了结这桩棘手公案,才能既全了皇家颜面,又不至于引得龙颜震怒。殿外忽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巧的脚步声,御前总管王公公手捧明黄卷轴,疾步而入,那特有的尖锐嗓音瞬间划破了殿内凝滞的空气:

“皇上有旨——!”

殿中众人顷刻间跪伏一片。王公公展旨朗声宣读:“宫中之事,朕已悉知。顾相义女苏韵锦,无辜受难,朕心恻然;瑞王误入其间,实属巧合。然阴差阳错,亦可谓天意牵缘。特赐:苏韵锦为瑞王侧妃,择日入府。左相之女司马兰箐,温婉贤淑,赐为瑞王正妃,同期完婚。钦此——!”

圣旨一下,字字清晰,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皇后闻言,先是愕然,随即心底竟是一松——这烫手的山芋,陛下竟以这般方式接了过去,虽未深究是非,却以一场姻缘强行掩盖了所有不堪,全了皇家的体面。只是这正妃、侧妃同日赐婚,其中深意,耐人寻味。

瑞王领旨谢恩,面上恭敬,心中却是波澜再起。父皇此举,看似成全,实则制衡。将那司马女推上正妃之位,分明是告诫他,亦是告诫苏韵瑾。然而,他低头瞬间,唇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唯有自己才懂的弧度——无论如何,这个让他惊艳又心悸的女子,终究是名正言顺地落入了他的怀中。局,似乎越来越有趣了。

而此刻“昏迷”在地的阿韫,对此惊天变故好似仍一无所知,可怜娇弱的跪倒在地。

明黄的圣旨如同天堑,轰然落下,将这宫闱秘闻彻底盖棺定论。所有算计、所有不堪,都被这“天赐良缘”的锦绣外袍严密地包裹起来。

阿韫依旧柔弱地伏在地上,长睫低垂,掩去眸底所有真实的情绪。耳边回荡着那“侧妃”的恩赏和“正妃”的安排,心底却是一片冰封的冷笑。

无人追问那迷情香的来源,无人深究她为何会出现在那偏殿。在这吃人的皇宫里,真相最是无足轻重,一个女子的清白与意愿更是轻若尘埃。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能迅速粉饰太平、维持皇家体面的结果。好一个杀人不见血的皇宫!好一群冷心冷肺的权贵!

既然你们轻描淡写地将我当作棋子摆弄,那我便入了这局,好好陪你们玩上一场。

终有一日,我要这重重宫阙,为我而颤;要这煌煌权柄,为我所覆!

她依旧安静地“昏迷”着,像一朵无害的娇花。可无人知晓,一粒足以颠覆整个王朝的种子,已在此刻悄然破土,淬炼成她心中最坚硬、也最冰冷的铠甲。

众人领旨谢恩,殿内凝滞的气氛稍缓,辛夷小心翼翼地搀扶起依旧“昏迷不醒”的阿韫。

瑞王立于一旁,目光幽深地注视着这一切。就在辛夷搀着她,即将与他错身而过的那一刹那,他忽然极其自然地微微倾身,似是关切地想要查看她的状况。

他的动作流畅而隐蔽,宽大的袖摆拂过她的臂弯,恰好隔绝了旁人的视线。温热的呼吸携着一缕若有似无的冷香,猝不及防地熨贴上阿韫敏感的耳廓。

一道压得极低、唯有她能听见的嗓音,如同最亲密的爱侣低语,却又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玩味与宣告,清晰地钻入她的耳中:

“我的好侧妃…好生将养着,本王,会去看你的。”

话音未落,他已直起身,神情恢复了一派皇子应有的矜持与疏离,仿佛方才那瞬间的靠近与低语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