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风声鹤唳(2/2)

“陛下!”新任靖安司校事(接替高柔)卢毓出列,面色严峻,“北虏狡诈,趁我西线、新城有事,一面陈兵边境示威,一面遣细作潜入腹地,散布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蛊惑人心,动摇国本!其心可诛!臣请立即加强各州郡关卡盘查,扩大缉捕范围,凡有私藏、传播、乃至议论此等檄文者,一律严惩不贷!并请增拨款项,扩充靖安司与稽查司人手!”

他的提议得到了部分朝臣附和。然而,司徒王朗(时已老迈)却颤巍巍出列,持不同意见:“陛下,老臣以为,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此等檄文,虽有悖逆,然其言及民生困苦、赋役沉重,却……却非全然虚妄。近年来,东西用兵,国库虚耗,百姓负担确有不轻。若一味以严刑峻法禁绝言论,恐非但难息流言,反易激起民怨。不若……不若稍示朝廷体恤民艰之意,减免部分苛捐杂税,以安民心,则妖言自消。”

“王司徒此言差矣!”卢毓立即反驳,“此乃北虏攻心之毒计!若我朝示弱减赋,岂不正中其下怀,显得朝廷理亏?且减免赋税,军需何来?西线、北疆防务何以为继?当务之急,是揪出幕后黑手,以铁腕震慑不轨,方是正理!”

双方争执不下。曹叡听着,只觉头痛欲裂。他既知王朗所言有其道理,民生多艰是事实;但又觉得卢毓所言更是迫在眉睫,北虏的渗透与煽动,危害更大。更让他心烦的是,北疆诸将的告急文书一封比一封言辞激烈,声称“玄鼎”军队调动频繁,大规模南下迹象明显,请求增派援军和物资。

年轻的皇帝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决策困境。东西两线军事压力未消,内部又起思想波澜,国库空虚,民心浮动……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坐在这个至尊之位上的沉重与无力。

最终,在司马懿尚未回朝、曹真远在西线的情况下,曹叡做出了一个混合式的、也略显混乱的决策:

一、 准卢毓所奏,令靖安司、稽查司全力缉捕“妖言”散布者,从重从快处置,以儆效尤。

二、 酌减免司隶、豫州部分地区因筹备“平叛”而加征的临时捐税之一成,以示“皇恩”。

三、 从洛阳中军抽调部分兵马,北上增援并州边境,但严令北疆诸将,仍以守备为主,无旨不得主动出击。

四、 八百里加急,催促司马懿处理完新城善后事宜后,速返洛阳,主持应对北疆及内部渗透之大局。

这道旨意,试图兼顾各方,却可能同时让军方觉得保守,让靖安司觉得掣肘,让百姓觉得杯水车薪。一种深深的不安与无力感,开始在中枢弥漫。

汉中,诸葛亮接到新城陷落、孟达败亡的详细战报时,只是默然良久,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预料到了这个结局,但当它真的发生时,心中仍不免遗憾。西路奇兵受挫于陈仓,东路呼应覆灭于新城,第二次北伐,开局已然不利。

“丞相,是否……暂缓攻势?”杨仪小心问道。

诸葛亮摇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孟达虽败,然司马懿东调,曹真、张合处压力未尝减轻。陈仓久攻,郝昭亦疲。传令王平,不计代价,再攻!我军主力,亦需加大对祁山魏营的袭扰力度。此消彼长,胜负犹未可知!”

他心中还有一个不能明言的念头:北边那个“玄鼎”,此番动静如此之大,或许……能为他牵扯更多曹魏的精力?尽管他不喜甚至警惕张明远那套“异端”学说,但此时此刻,敌人的敌人,未尝不能是一种间接的助力。

逐鹿城,决策堂。

“司马懿已破新城,正善后,不日将返洛阳。”刘圭汇报。

“曹叡下诏,一面严查‘妖言’,一面稍减部分赋税,并抽调洛阳兵马北援。”潘濬分析着洛阳的决策,“其方寸已乱,举措失据。”

“我方‘深潜’檄文效果超出预期。”徐庶眼中带着一丝兴奋,“中原各重镇皆有反响,虽遭镇压,然种子已播下。尤其我檄文中提及的具体赋税案例与北地情形,皆经严格核实,难以驳斥,更易引发共鸣。”

李顺则关心军事:“府主,曹魏从洛阳调兵北上了,咱们边境压力会不会变大?要不要先下手?”

荀恽近期参与实务日深,建言也更趋务实:“曹魏中枢混乱,正是我‘深耕’之时。然其反扑必烈。在下以为,除继续渗透外,我内部当加速完成‘新附地区治理条例’之拟定,并遴选、培训一批熟悉律法、民政、且对我理念有坚定认同的基层干吏,以备不时之需。将来若有地域入我治下,方可迅速稳定,不致反复。”

张明远听完各方汇报,从容不迫。

“曹叡之乱,在我预料之中。‘深潜计划’初战告捷,然此仅为开始,接下来必遭疯狂反扑。传令‘蛛网’,转入更深潜伏,保存骨干,暂停大规模张贴散发,转为更隐秘的单线渗透与小范围口头传播。重点转向搜集曹魏因镇压‘妖言’而产生的冤狱、滥权案例,为下一波舆论攻击积累弹药。”

“边境方面,”他看向李顺,“曹魏援军北上,是其应激反应。传令前方,演武照常,威慑不减,但切实避免擦枪走火。我军主力,按计划完成屯田、深训、换装。我们要让曹魏边境守军,始终处于高度紧张却找不到发泄口的疲惫状态。”

“内部建设,按荀参议所言,加速进行。典制馆牵头,务必在一个月内拿出《新附地区治理暂行条例》草案及配套的干吏培训纲要。”

他最后望向南方,缓缓道:“新城之火已熄,然我等点燃的心火,才刚刚开始燃烧。曹魏以为扑灭的是叛乱,殊不知,真正动摇其根基的风,已经起于青萍之末,渐成呼啸之势。我等只需稳守根本,静待风起。”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场没有硝烟、却更关乎人心的战争,已然全面铺开。北方的“玄鼎”,如同一个耐心的棋手,在对手因四处救火而疲于奔命之际,悄然布下了一颗又一颗看似微弱、却可能决定终局胜负的棋子。而棋局的另一边,年轻的皇帝和他的重臣们,正被越来越响的“风声”与越来越密的“鹤唳”,扰得心神不宁,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