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新墨与旧学(1/2)

秋日的阳光,失去了夏日的酷烈,变得澄澈而通透,洒在讲武堂宽阔的校场上。台下,人群肃穆。前排是脊梁笔挺的军官,中间是目光沉静的屯堡代表,后排是屏息凝神的逐鹿城民。数千人的场地,只有风吹旗响,一种无形的张力在空气中弥漫。

高台两侧,泾渭分明。

一侧是以周毖为首的“明理使团”,宽袍博带,案几上堆叠着《礼记》、《春秋》、《白虎通义》等经卷,他们神色矜持,眼神中带着审视与居高临下的批判意味。

另一侧,张明远、陈琛,以及几位在河套任职、思想已然转变的士子坦然就座。他们面前没有堆积的竹简,只有清茶,以及几卷用新式麻纸装订的册子——《新世言》纲要、《大同律》择要、《农事改良简述》。

周毖率先起身,长袖一拂,并未直接攻击,而是从源头切入,声音清越悠长:

“《易》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传》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此乃天道秩序,人伦根基。故圣人制礼作乐,明尊卑,别上下,使民有所措手足。今闻北地倡言‘民为重’,敢问,此‘民’为何物?是懵懂无知、逐利而动的群氓,还是需圣贤教化、君王牧守的黔首?若民自为重,则置君父于何地?礼乐纲常岂非虚设?此非重民,实乃纵民,乃乱天下之端!”

他引经据典,将“民”置于需要被统治、被教化的位置,从根本上质疑“民为重”的正当性,将其与无政府状态和道德沦丧挂钩。

陈琛欲起身,张明远以目示意稍安。他亲自回应,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周先生言天道秩序,敢问,如今这天下,秩序何在?是易子而食的秩序?是白骨露于野的秩序?是豪强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秩序?”他目光如炬,直视周毖,“您所说的礼乐纲常,绵延四百年,可曾阻止这人间惨剧的发生?可曾让这万千‘黔首’,免于冻馁,免于屠戮?”

他不等周毖回答,继续道:“您问民为何物?在吾辈看来,民非群氓,更非羔羊!民是这田地里辛勤耕耘的农夫,是这工坊中挥汗如雨的工匠,是这边境上戍守厮杀的士卒!是他们,用血汗供养了这天下,承载了这文明!他们所求,不过一餐饱饭,一间陋室,一份安稳!而旧秩序给了他们什么?除了压榨、兵役和死亡,还有什么?!”

周毖脸色微变,立刻反击:“此乃苛政,非圣贤本意!圣王之道,在于教化,使民知礼义,明廉耻,各安其分!而非如尔等,鼓动民粹,破坏纲纪,此与暴秦何异?纵使得一时之利,终将如沙上筑塔,顷刻崩塌!无君无父之徒,岂能长久?”

他试图将大同府与短命的暴秦类比,强调缺乏传统道德根基的政权必然无法持久。

此时,陈琛站起身,他熟读经典,深知其中三昧,反击更为精准:

“周先生谬矣!圣贤亦言,‘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孰为体,孰为用?旧秩序只取‘君为臣纲’之为用,却弃‘民为邦本’之体,岂非本末倒置?我等所为,正是要固此邦本!至于礼义廉耻,请问,饿殍遍野之时,礼在何方?易子而食之际,义在何处?我等立《大同律》,明确权责,保障公平,使强者不能凌弱,智者不能欺愚,此非最大的‘礼’与‘义’乎?难道只有士大夫空谈玄理,方为知礼?”

他巧妙地将儒家经典中民本思想的资源调动起来,为己所用,指出旧秩序恰恰背叛了儒家理想,而新秩序是在实践中实现“礼”与“义”。

使团中另一人立刻站起,指向核心:“尔等废除士族特权,推行所谓‘唯才是举’,搅乱清浊,败坏士林!寒门竖子,亦可牧民?此乃取祸之道!天下英才,岂能尽入彀中?”

张明远闻言,朗声大笑,笑声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天下英才?请问,这‘天下’,是士大夫的天下,还是兆民的天下?尔等口中的‘英才’,是能吟风弄月、清谈玄理的英才,还是能安邦定国、利济苍生的英才?”他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朴实的面孔,“我河套军中悍卒,能阵前斩将者,可为军官!我工造司匠人,能改良织机、提升炼钢者,可为大匠!我农事司老农,能摸索出增产之法者,可为师表!此等‘才’,可能入诸位‘士林’之眼?然于我大同府,便是擎天之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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