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魏玛岁月(2/2)

我更多的时间,是把自己关在父亲那间充满霉味和旧皮革气息的书房里。那里成了我的避难所,也是我的迷宫。高高的书架直抵天花板上暗淡的彩绘,上面排列着腓特烈大帝的战争史、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还有各种关于军事工程、地形学和……机械的书籍。

在一个被遗忘的角落,我找到了一本落满灰尘、纸张泛黄脆硬的图册。那是一本关于“伟大的战争”中各种新式武器的汇编,里面充斥着模糊的黑白照片和粗糙的素描。我急切地翻动着,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仿佛一个探险者即将揭开某个古老遗迹的秘密。

然后,我看到了它。

不是照片,只是一幅线条简单的侧视素描图。下面标注着:“英国 mk iv 型雄性坦克,191读着旁边简短的文字说明:“旨在突破堑壕防御体系……装甲可抵御轻武器射击……跨越壕沟能力……”每一个冰冷的、技术性的词汇,都像一把钥匙,在试图打开那头巨兽内部的奥秘。

它不再仅仅是带来毁灭的恐怖象征,它开始呈现出一种……逻辑。一种为了解决特定问题(堑壕、铁丝网、机枪)而被创造出来的、冷酷而高效的机械逻辑。这种逻辑,与我眼前这个混乱、失序、在无休止的街头争吵和恶性通货膨胀中沉沦的世界,形成了何其鲜明的对比!

我合上图册,走到窗前。窗外,暮色四合,庄园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寂寥之中。远处,老雅各布正佝偻着背,用最原始的方式费力地修补着一处破损的篱笆。这个世界,软弱,陈旧,正在一点点地腐朽、崩坏。

而在我脑海中,那头名为“坦克”的钢铁巨兽,却愈发清晰。它的履带碾过泥泞,碾过废墟,也碾过我所厌恶的一切混乱和无力。它那纯粹的、不受情感左右的金属力量,在魏玛共和国这片灰败的天空下,竟然散发出一种近乎……纯净的光芒。

一种渴望,冰冷而坚硬,像初生的钢铁幼芽,穿透了恐惧与迷茫的土壤,在我年轻的心脏里,悄然探出了头。

我知道,我与它——与战争——的故事,远未结束。那最初的战栗,果然是一个预言。而魏玛这动荡、贫困的岁月,不过是这预言在应验之前,一段漫长而压抑的序曲。

我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回书桌上那本摊开的、描绘着钢铁巨兽的图册。室内的阴影渐渐浓重,将我和那个沉默的、蕴含着毁灭与秩序的图像,一同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