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非人的战争(1/2)

雪停了,但天空没有放晴。那是一种病态的、泛黄的灰白色,低低地压在城市废墟之上,像一块裹尸布盖在将死之人的脸上。我们已经在这条被命名为“铁路工人街”的断壁残垣间战斗了四天,四天里推进了不到三百米。

“莱茵女儿”停在一座坍塌的水塔基座后面,发动机熄火以节省燃料。车内弥漫着一种新的气味——不只是汗味、机油味和金属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像是腐烂的水果混合着化学药剂。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是人体脂肪在低温下缓慢分解的味道,从周围废墟中渗透进来,无孔不入。

“第十二个,”埃里希说,声音平静得可怕。他指的是今天上午击毙的敌方士兵数量。炮镜的十字线刚刚从一具倒在瓦砾堆上的尸体移开,那是个穿着棉袄的苏军士兵,看起来不超过十八岁。埃里希的高爆弹在他身旁爆炸,弹片撕开了他的腹部,肠子流出来,在雪地上冒着热气,然后迅速冻结。

我没有回应。我的眼睛盯着观察镜,扫描着街道另一端的纺织厂废墟。据侦察报告,那里至少藏着一门45毫米反坦克炮和两挺重机枪。但我们无法确定具体位置,而每前进一米都要付出代价。

“威廉,”我说,“前方五十米,那辆电车残骸后面,能提供足够掩护吗?”

威廉的声音从驾驶位传来,带着四天不眠不休的沙哑:“可以,但电车左侧地面有塌陷迹象,可能是下水道。我需要从右侧绕。”

“那就右侧。施耐德,通知连队,我们将在两分钟后移动至电车位置。”

“收到,车长。”

通讯频道里传来确认声,但声音都同样疲惫。我们连剩下的三辆坦克——我们,一辆四号,一辆三号突击炮——已经连续战斗了四天,没有轮换,因为根本没有预备队可以替换我们。

发动机重新轰鸣,“莱茵女儿”缓缓驶出掩体。就在我们暴露在开阔地带的瞬间,纺织厂方向传来那熟悉的、尖锐的炮声。

“反坦克炮!”埃里希几乎在同一秒喊道,“三点钟方向,二楼窗户!”

“急转!”

威廉猛打方向盘,坦克剧烈转向。炮弹擦着车体右侧飞过,击中身后的一堵断墙,砖石四溅。

“开火!”

埃里希早已瞄准,炮口火光闪现。75毫米高爆弹击中纺织厂二楼,但不是在反坦克炮所在的那个窗口,而是偏左三米。墙体坍塌,但炮声很快再次响起——他们转移了位置,或者有不止一门炮。

“继续前进!”我吼道,“不要停下来!”

我们终于冲到电车残骸后面。这里勉强能提供一点掩护,但视野受限。我打开舱盖,探出半个身子,用望远镜观察。

然后我看到了。

起初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连续四天缺乏睡眠会导致幻觉,这在斯大林格勒很常见。你会看到移动的阴影,听到不存在的呼喊,甚至闻到早已不存在的食物的香气。

但这不是幻觉。

从纺织厂的废墟中,从地下室的豁口,从燃烧的建筑物的阴影里,他们涌了出来。不是有组织的步兵冲锋,不是战术队形,而是一群...生物。衣衫褴褛,有些人甚至没有穿鞋,在零下二十度的严寒中赤脚踩在雪地上。他们没有喊“乌拉”,没有战斗呐喊,只有沉默,可怕的沉默。

而他们手中拿着的东西...

“天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那是什么东西?他们是鬼吗!”

一些人抱着捆扎在一起的炸药包,导火索冒着烟。另一些人拿着燃烧瓶——不是普通的“莫洛托夫鸡尾酒”,而是更大的瓶子,里面晃动着浑浊的液体。还有少数人拿着手榴弹,用布条绑在一起,做成简易的集束手榴弹。

他们奔跑的姿态也不对劲。不是士兵的冲锋,而是踉跄的、几乎跌跌撞撞的前进,仿佛腿脚不听使唤,但目标明确:我们的坦克。

“机枪!全机枪开火!”我对着通讯器嘶吼。

施耐德的前机枪和我的车顶机枪同时开火,子弹扫向人群。跑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倒下了,但后面的人踩过他们的尸体继续前进。子弹击中身体的声音被风声和发动机声掩盖,但你能看到他们倒下时的抽搐,看到雪地上的红色花朵迅速绽放。

“他们不怕死...”约阿希姆的声音从装填手位置传来,充满恐惧,“他们...他们在笑!”

他说得对。透过观察镜,我看到了几张脸——冻得发青,瘦骨嶙峋,但嘴角确实扭曲着某种类似笑容的表情。那不是在笑,不是喜悦,而是...解脱?疯狂?我无法分辨。

威廉的声音突然响起,低沉、恐惧,我认识他这么多年来从未听过的恐惧:

“哦,我的上帝,那是惩戒营!”

惩戒营。这个词像一块冰滑进我的脊椎。

我们听说过这些部队。根据斯大林227号命令组建的惩罚单位,成员包括逃兵、懦夫、政治犯、违反军纪者。他们的任务:用生命为代价执行自杀式攻击,以“用鲜血洗刷对祖国的耻辱”。如果他们在战斗中幸存,刑期可能减免;如果后退,会被自己人的督战队射杀。

但听说是一回事,亲眼见到是另一回事。

第一个冲近的惩戒营士兵离我们不到二十米了。他是个大胡子男人,穿着破旧的棉袄,左臂用脏兮兮的绷带吊着,右手抱着炸药包。他的眼睛直视着我——是的,他看到了炮塔上方的我,我们的目光在寒冷空气中相遇了一瞬。

那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仇恨,没有恐惧,没有疯狂,只是...空洞。就像他已经死了,只是身体还没收到通知。

“埃里希!高爆弹!最近距离!”

炮塔旋转,炮口几乎水平。一声巨响,炮弹在十米外爆炸。那个大胡子男人消失了,被爆炸撕成碎片。但炸药包被引爆了,二次爆炸的冲击波让“莱茵女儿”剧烈摇晃。

更多人在冲来。一个少年——看起来不超过十六岁——举着燃烧瓶,瓶口的布条已经点燃。子弹击中了他的大腿,他踉跄倒地,但挣扎着向前爬,手里仍然紧紧抓着燃烧瓶。

“左边!左边!”威廉吼道。

我从左侧观察镜看到,另一群惩戒营士兵从我们侧面绕过来,那里是视野盲区。三号突击炮在我们左翼,它的机枪正在扫射,但人太多了,像潮水一样。

燃烧瓶击中了那辆四号坦克。瓶子在车体上碎裂,火焰迅速蔓延,虽然不是立即致命,但烟雾和火焰会遮蔽视线,制造恐慌。更可怕的是,如果火焰蔓延到发动机舱或弹药架...

“约阿希姆,准备灭火器!埃里希,继续射击!威廉,倒车,我们不能被包围!”

“履带!注意不要压到炸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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