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沙下獠牙(2/2)

有一次,埃里希用高爆弹轰击一个可疑的岩石堆,爆炸掀起的沙土下,竟然露出了一个半塌的坑道入口和里面散落的英制弹药箱。我们不得不停下,派步兵小心翼翼地去清剿,过程缓慢而危险,谁也不知道那黑暗的洞穴里是否还有活人,或者埋设了诡雷。

然而,最令人神经衰弱的,是那些虚张声势的伏击。英军似乎深谙心理战之道。他们并不总是寻求死战,而是用各种方式消耗我们的精力、弹药和士气。

最常见的就是那些该死的威利斯吉普。这些轻巧、灵活、引擎声高亢的美国造小东西,在沙漠里就像成精的跳鼠。它们常常两三人一组,有时甚至单车,利用沙丘的掩护神出鬼没。它们的战术令人恼火至极:突然从某个沙丘脊线后“飞”出来(真的是“飞”,高速冲下沙坡时短暂腾空),用架在车上的布朗式轻机枪或博伊斯反坦克步枪朝我们“砰砰砰”打上一梭子,然后根本不等我们还击,就猛打方向,车轮在沙地上刨起一阵烟尘,又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在另一个沙丘后面。

引擎声很特别,是一种尖锐的、带着点欢快(在我们听来是嘲讽)意味的嗡嗡声,每次由远及近,又迅速远去,都让我们的神经猛地绷紧又徒劳地放松。你无法预测它们从哪里出现,何时出现。有时它们只是骚扰,有时则会引导炮火(如果附近有他们的炮兵观察员)。我们的坦克炮很难击中这些高速机动的小目标,机枪扫射也往往落在它们扬起的尘土之后。它们像一群讨厌的、叮一口就飞的沙漠马蝇,不造成重大伤害,却让你无法安宁,时刻处在被叮咬的警觉中,白白消耗着宝贵的燃料和注意力。

“又来了!”约阿希姆会突然喊道,手指向某个方向。然后我们就会听到那熟悉的、如同巨型昆虫振翅般的引擎声由远及近,看到一个小小的、灵活的阴影从沙丘后窜出,喷吐短暂的火焰,又迅速消失。

“装填高爆弹!”埃里希会急促地命令,炮塔艰难地转动,但等他瞄准,目标早已不在原地。

“别浪费炮弹!”我不得不经常制止,“威廉,加速离开这片区域!”

于是,“莱茵女儿”又得在松软的沙地上艰难地加速,发动机呻吟着,温度攀升,只为摆脱这些幽灵般的骚扰。

这些“沙漠跳鼠”还是布设地雷和进行远程侦察的能手。我们不止一次发现,在它们频繁出没的区域附近,会有新近埋设地雷的痕迹。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持续的威胁宣告:你们被盯着,被骚扰,这片沙海是我们的猎场。

地雷的随机致命,坑道的隐蔽险恶,吉普的骚扰不休……这些共同构成了沙漠战争阴险的另一面。它不再仅仅是坦克对坦克的正面较量,而是变成了与整片土地、与一种狡诈而耐心的战术风格的全面对抗。我们不仅要在沙地上行驶,还要与沙地之下的獠牙搏斗;不仅要关注地平线上的敌人,还要警惕每一道阴影和每一次不寻常的沙尘扬起。

疲劳因此呈现出新的维度。那是一种精神上的高度耗竭,源于无休止的、低强度的、却无处不在的威胁。眼睛因持续扫视地面和远方而酸涩流泪,耳朵因辨别各种可疑声响而时刻竖起,大脑因评估无数微小风险而持续超负荷运转。坦克的机械故障、补给的短缺、人员的损失,这些“硬”的困难之上,又叠加了这层“软”的、却同样能勒死人的绞索。

我们驾驶着“莱茵女儿”,穿行在这片布满无形獠牙的沙海。每一次颠簸,都可能是一次告别;每一次沙丘后传来的引擎声,都可能是一场短暂交锋的前奏。沙漠的陷阱无处不在,而我们,必须时刻紧绷着每一根神经,在这死亡之地上,跳出最谨慎、最疲惫的舞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