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饥饿的行军（2/2）

我们驾驶着精良的坦克，受过严酷的训练，执行着天才将领制定的、大胆的战术，可这一切辉煌或残酷的图景，其底色永远是匮乏。是空空如也的油箱，是见底的弹药箱，是饥肠辘辘的肚皮。胜利需要补给来巩固，撤退需要补给来支撑，甚至连活下去，都指望那不知道何时能送上来的一口脏水和一点烂饼干。

“又是补给……”我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却压抑不住那股越烧越旺的邪火，“又是补给，又是补给，又是补给！” 我猛地站起身，一脚踢在身边的沙地上，扬起一小片尘土。“一路打过来，从东到西，从雪地到沙漠，几乎他妈的全在面临补给问题！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我的爆发让车组成员愣了一下。威廉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同样的愤懑。埃里希有些不安地低下头。约阿希姆停止了咀嚼。保罗推了推眼镜，默然不语。

我喘着粗气，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我是车长，我应该维持镇定。但那股无明火就是压不住。“隆美尔将军要我们前进，要我们包抄，要我们创造奇迹！可奇迹是他妈用钢铁、火药和汽油堆出来的！不是靠我们饿着肚子，开着空油箱的坦克，用眼神去吓跑英国人！” 我指着东边，那是我们下一步要推进的方向，也是补给线越拉越长的方向。“看看我们现在！‘莱茵女儿’还有多少油？够冲到下一个绿洲吗？炮塔里还有几发能用的穿甲弹？够对付一辆格兰特将军坦克吗？我们这些人，还有力气再打一场硬仗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风声呜咽，像在附和，也像在嘲笑。

我知道抱怨无济于事。我知道每一个前线士兵都在忍受同样的煎熬。我知道后勤的困境有太多原因：地中海上空的英国飞机，神出鬼没的沙漠远程突击队，漫长而脆弱的海岸公路，还有那似乎永远也填不满的、从欧洲跨越海运而来的物资需求。

但知道这些，并不能让胃里的饥饿感减轻一分，不能让油箱的指针跳动一下，也不能让下一场战斗变得更容易。我们只是齿轮，最前端、也是最容易被磨损的齿轮。上面的命令要求我们转动，再转动，更快地转动，却似乎很少有人关心，驱动齿轮的润滑油，还够不够。

我慢慢坐回地上，捡起刚才踢飞的半块饼干，拍掉上面的沙土，塞进嘴里。霉味和沙砾一起在口腔里蔓延。用力咽下，像咽下一口冰冷的绝望。

“检查车辆，清点物资。”我最终说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语调，却更显空洞，“等待下一步命令。也许……也许下一批补给就在路上了。”

威廉扯了扯嘴角，那不是一个笑容。“也许吧。”他低声说，目光投向西方，那是补给来的方向，也是黄昏最后的光芒正在迅速消逝的方向。

黑夜即将降临，带来寒意，也带来对明日未知的、更深的焦虑。而“饥饿的行军”，仍在继续。我们被驱赶着，奔向地图上下一个光辉的箭头终点，或者，奔向某个因燃油耗尽、弹药告罄而不得不被遗弃在茫茫沙海中的钢铁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