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寒夜铁流(2/2)

无线电员保罗蜷在他的位置上,尽量缩小体积以保存热量,但还得保持对无线电的监听,指尖在冰冷的按键上操作。

行军进行了约两小时后,我们遭遇了第一个真正的挑战:一片宽阔的、布满碎石和干涸沟壑的戈壁过渡带。白天这里可能是硬地,但夜晚低温下,某些地表的湿气(或许是罕见的露水或许是从前的地下水痕)让部分区域变得湿滑。领头的一辆三号坦克在试图穿越一条沟壑时,一侧履带突然打滑,车身猛地一歪,差点侧翻。队伍被迫停止。

我们关闭引擎以节省燃油和保持隐蔽。寂静瞬间包裹上来,只有风声在沟壑间呼啸,像无数幽灵在呜咽。寒冷趁机全面侵袭。没有发动机的余温,坦克内部温度骤降。我们披上所有能披的东西——薄毯子、备用帆布,挤在一起,分享着微弱的体温,但作用有限。寒冷穿透层层衣物,直抵骨髓。睡眠是不可能的,疲惫和寒冷交织,让人精神紧绷又昏昏欲睡,处于一种极其难受的状态。

威廉和我借着检查车辆的名义,跳下坦克活动几乎冻僵的四肢。戈壁上的石头冰冷彻骨。星空从云隙中露出来一些,璀璨,冰冷,遥不可及,俯视着大地上这几只缓慢蠕动的钢铁甲虫。

“白天像被放在火上烤,”威廉跺着脚,声音压得很低,呵出的白气一团接一团,“晚上像被扔进冰窖里腌。这鬼地方,一天经历两个极端。”

“训练目的达到了,”我试图让语气轻松些,但牙齿也在轻微磕碰,“让我们体验完整的沙漠‘套餐’。”

“体验?”威廉哼了一声,“我只体验到我的关节快要锈住了。白天油脂被烤稀,晚上又可能冻住。这坦克怕是比我们还难受。”

他说得对。机械也在承受温差极限的考验。油液粘稠度变化,橡胶密封件热胀冷缩,精密的光学仪器内部可能因温差产生水汽甚至结霜。每一次启停,每一次温度剧变,都是对机械可靠性的无声磨损。

耽搁了将近一小时,陷车的三号才被拖出来。队伍再次启动。后半夜的行军更像一场与寒冷和疲惫的拉锯战。意识在模糊与清醒之间摇摆,身体依靠本能和纪律维持着基本机能。对时间的感知变得怪异,每一分钟都漫长难熬,但回头看去,又不知何时天边已泛起一丝极为微弱、难以察觉的灰白。

就在第一缕真正意义上的曙光尚未撕裂地平线前,我们抵达了预定集结区域——一片背靠巨大岩石、相对避风的洼地。命令传来:就地隐蔽,保持静默,休整四小时。

我们几乎是从坦克里滚出来的,肢体僵硬。有人立刻开始用固体燃料片点燃小小的、几乎无烟的炉子,融化一点冰雪(来自夜间凝结在帆布上的少量霜)或加热定量配给的水,试图让喉咙和肠胃感受到一丝虚假的暖意。更多人只是裹紧一切,蜷缩在坦克的阴影下或岩石的缝隙里,在极度的寒冷和疲惫中,抓住这短暂的机会合眼。

我背靠着“莱茵女儿”冰冷刺骨的侧装甲,望着东方那线越来越清晰的鱼肚白。寒冷依旧深入骨髓,但我知道,用不了几个小时,那令人恐惧的灼热将再次君临天下,驱散这寒夜,也将驱散我们刚刚积蓄起的一点点可怜体温。

昼与夜,火与冰。在这片沙漠里,我们没有片刻安宁,只是在两种极致的折磨之间,做一场看不到尽头的摆渡。夜行军训练结束了,但我们知道,这仅仅是未来无数个类似夜晚的预演。钢铁与血肉,都在这剧烈的温差中,被反复淬炼,也不知何时会达到断裂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