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冬日阴影(2/2)

与大规模战役中集中爆发的恐惧不同,占领区的恐惧是弥散性的、持续不断的。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发子弹会从哪个方向射来,下一次爆炸会在何时响起。这种“未知”的威胁,比已知的强大敌人更能折磨神经。我们学会了与恐惧共存,不是消除它,而是将它转化为一种持续的、高度敏感的警惕状态。睡眠变得浅而易醒,任何异响都能让人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威廉的烟抽得更凶了,我的梦里也时常出现那些沉默而充满敌意的面孔。

在波兰,我们还可以用“摧毁敌军”来为自己的行为辩护。在法国,我们很多时候是在“维持秩序”,是在对可能是平民的人进行威慑,甚至交火。摧毁一个疑似抵抗分子藏身的农舍,可能意味着让无辜的家庭流离失所。这种行动与结果之间的道德模糊性,加剧了我内心的冲突。我们是在保护后勤线,还是在制造更多的仇恨?这个问题,在那个冬天,无数次地在我脑海中盘旋,找不到答案。它让我对“胜利”和“征服”的意义产生了根本性的动摇。

作为占领军,我们被孤立在法国社会之外。语言、文化、身份的隔阂,以及对方毫不掩饰的敌意,让我们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利贝尔”这个钢铁罐头里,漂浮在一片陌生而危险的土地上。后方的宣传与眼前的现实形成的巨大反差,加深了这种孤独和疏离感。我们无法向国内的人解释这里的真实情况,也无法与当地人沟通,只能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消化所有的压力、恐惧和困惑。

淬火成钢

回顾1940年那个冬天,在法国对抗游击队的经历,无疑是一次艰难而痛苦的淬火。它磨掉了我们因闪电战胜利而产生的骄躁,让我们从一群只知道猛冲猛打的“战场骑士”,变成了更加谨慎、多疑、坚韧且懂得在复杂环境中保护自己的“老兵”。

我们学会了在静态中保持动态的警惕,在动态中贯彻静态的谨慎。我们掌握了与看不见的敌人周旋的技巧,也品尝了占领者内心的孤独与道德困境。我们的神经被磨砺得更加坚韧,但也留下了难以愈合的隐性创伤。

这些用鲜血、恐惧和迷茫换来的经验,如今正静静地沉淀在我们每一个人的骨子里。它们不同于操典上的条令,是真正属于我们车组的、活的战术遗产和心理铠甲。明天,当“罗蕾莱”的引擎轰鸣着冲向东方那片更加广阔、更加未知的战场时,我们带去的,不仅仅是更强大的坦克和更娴熟的炮术,还有这个冬天在法国阴影下学会的、关于如何在充满敌意的环境中生存和战斗的一切。东线的战争必将更加残酷,但至少,我们已不再是当初那些仅凭着热血和钢铁就以为能征服一切的懵懂青年了。冬日的阴影,以其独特的方式,为我们披上了一层在光明正大的战场上无法获得的、灰色的保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