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镀金的谎言(2/2)
保罗·霍夫曼,无线电员,则保持着一种相对平静的微笑,他似乎更享受这种不用颠簸和警戒的短暂安宁。
而威廉……我注意到他垂在裤缝边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的目光没有看向演讲者,而是越过了那些狂热的新兵,投向了远方的天际线,仿佛在那里,能看到波兰某条肮脏的街道,能看到那辆被反坦克炮击中的一号坦克“艾玛”,拖着破损的躯体继续前进,以及那个永远倒在血泊中的、来自鲁尔区的瘦高身影——奥托·舒尔茨。
我知道,威廉和我一样,听到了同样的演讲,却想到了完全不同的事情。他想到了奥托是如何在波兰那条狭窄的街道上,被波军反坦克炮命中后飞溅的破片夺去生命的。那不是什么“所向披靡”,那是一次猝不及防的、血腥的死亡。我们当时的二号坦克薄弱的装甲,在真正的威胁面前不堪一击。胜利?是的,我们最终赢得了战役。但胜利的代价,是奥托永远留在了那里。
宣传部的言辞,像一层华丽的油彩,试图覆盖掉战争原本狰狞、肮脏的面目。他们把个体的牺牲、战争的偶然和残酷,都简化成了英雄史诗的注脚。这让我和威廉感到一种深切的虚伪和不安。我们站在这里,享受着基于无数个“奥托”的牺牲和被刻意忽略的真相所换来的荣誉,这感觉像是在背叛。
演讲结束后,我们被要求与新兵互动,分享“战斗经验”。埃里希和弗兰茨被一群年轻人围住,兴奋地描述着(经过修饰的)战斗场景。保罗则耐心解答着关于通讯设备的问题。
我和威廉站在稍远的地方,一个挂着少尉军衔的、满脸稚气的年轻军官走到我们面前,崇敬地问:“冯·穆勒上尉,鲍尔士官,在战场上,驾驶和指挥如此强大的战车,一定充满了荣誉感吧?”
威廉看了我一眼,然后转向那个年轻军官,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带着波兰街道上的尘土:“荣誉感?小子,当你最好的朋友死在你旁边,当你闻到他血液和脑浆的味道,你就不会整天把荣誉感挂在嘴边了。你能做的,就是想办法让自己和剩下的同伴活下去,仅此而已。”
年轻军官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愕和不知所措。
我拍了拍威廉的肩膀,示意他克制,然后对那位少尉挤出一个微笑:“鲍尔士官的意思是,实战远比训练复杂和残酷。保持警惕,信赖你的战友,比追求虚无的荣誉更重要。”
年轻军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有些仓促地敬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威廉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对我说:“上尉,我受不了这里。这些……镀金的谎言。我宁愿回到法国外围去巡逻,至少那里安静。”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是的,这里的喧嚣和赞美,比前线的寂静和潜在的危险更让人窒息。我们知道战争的真相,而这里的人们,只愿意看到被精心包装过的胜利。
展示活动终于结束了。我们驾驶着“利贝尔”,在人群的注目礼中缓缓驶离广场。离开那些喧闹和目光,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车内,埃里希依旧沉浸在兴奋中,和弗兰茨、保罗讨论着刚才的见闻。
威廉沉默地驾驶着,仿佛刚才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
我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和平的德国城镇景象,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我们被塑造成英雄,被用来激励更多的人投身于这台战争机器。而我们自己,却在这虚假的光环中,感受到了比战场上更深的迷失和无力。镀金的谎言终究是谎言,它无法掩盖钢铁的冰冷和鲜血的猩红。我们只是希望,当这些年轻而热情的新兵们真正踏上战场时,奥托的悲剧,不会在他们身上重演。但战争,从来不会怜悯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