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雪原上的十字架(2/2)

但胜利的代价是惨重的。

当后续部队开始打扫战场,收容伤亡时,我们接到了下车的命令,协助处理伤员和阵亡者。我们默默地下车,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走向那片刚刚被死亡洗礼过的斜坡。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一种皮肉烧焦的可怕气味。雪地上遍布着弹坑,周围散落着染血的绷带、炸坏的步枪和士兵们私人的小物件——一张被炸掉一半的家庭照片,一个裂开的怀表,一本浸透鲜血的笔记本。

医护兵和士兵们沉默地忙碌着,将还能动弹的伤员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送往后方。对于那些已经静止不动的,他们则默默地检查身份牌,然后用找到的帐篷帆布或军大衣,轻轻覆盖住他们的遗容。

我看到了汉斯。他是连里运输排的司机,一个总是乐呵呵的巴伐利亚大个子,喜欢吹嘘他家乡的啤酒和香肠。就在昨天,他还偷偷塞给过我们一小块他妻子寄来的熏肠。此刻,他静静地躺在雪地里,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染红,那双曾经充满笑意的眼睛空洞地望着灰蓝色的天空,手里还紧紧攥着他的水壶,壶身上有一个明显的弹孔。

我还看到了那个前几天刚刚补充到掷弹兵排的、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年轻列兵。他蜷缩着,像在抵御寒冷,背上有一个可怕的、被弹片撕裂的伤口。他看起来甚至比奥托还要年轻。

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此刻都变成了冰冷的、覆盖着的轮廓。雪地上,用步枪临时插成的简陋十字架开始零星地出现,上面挂着阵亡者的身份牌或者钢盔。

我们没有说话。威廉默默地帮着一个医护兵将一具沉重的遗体抬上担架,他的嘴唇紧抿着,下颌的线条如同岩石般坚硬。克鲁格则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士兵们挖掘一个集体墓坑,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冻结,比周围的冰雪还要寒冷。

我蹲下身,从雪地里捡起一枚被炸飞的、属于某个阵亡士兵的胸牌,冰凉的金属触感直透心底。这就是战争,无关荣耀,只关乎死亡。它不在乎你是谁,来自哪里,有什么样的故事和牵挂。在迫击炮弹面前,在这片无名的挪威雪原上,生命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转瞬即逝。

这些第一批倒在北欧土地上的战友,他们的牺牲没有波兰战场上奥托那样瞬间的壮烈,却带着一种更加广泛、更加沉痛的集体悲伤。他们不是死于坦克对决,而是死于这种看似“低级”却同样致命的武器,死于这片美丽而残酷的雪原。

我们默默地帮忙,直到所有阵亡者都被安置好。夕阳西下,将雪地染成了凄艳的血红色。新的十字架在寒风中伫立,像一片突然生长出来的、沉默的森林。

我们回到“艾玛2”身边,坦克冰冷的装甲也无法驱散我们心中的寒意。威廉启动引擎,低沉的声音仿佛也带上了一丝哀鸣。

克鲁格第一次主动开口,声音沙哑而低沉:“他们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没有人回答。我们驾驶着坦克,缓缓驶离这片刚刚树立起十字架的雪原。车辙碾过白雪,留下深深的印记,但用不了多久,新的风雪就会将这一切覆盖,包括那些刚刚埋下的尸体和十字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刻在了我们的心里。挪威,这片看似纯净的冰雪国度,用它冰冷的方式,再次向我们展示了战争吞噬生命的本质,不分青红皂白,不论时间地点。而我们,活着的人,只能带着这份新增的沉重,继续在这条布满死亡的道路上,艰难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