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铁十字与空房子(2/2)

但这两次射击给了我们宝贵的时间。

“弗兰茨!下车!用撬棍!”

装填手没有犹豫。他推开舱盖,跳进子弹横飞的街道,冲向卡住履带的金属框架。子弹打在他周围的墙壁和地面上,溅起碎石和雪屑。他趴下,用撬棍猛力撬动。

“埃里希!机枪掩护!”

同轴机枪喷出火舌,压制靠近的步兵。我通过驾驶舱的观察缝看到,弗兰茨在火力下工作,他的动作因寒冷和恐惧而僵硬,但没有停止。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好了!”弗兰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然后他迅速爬回车内,左臂上有新的伤口在渗血。

我立即倒车。履带解脱了,坦克向后疾退。kv-1注意到了,炮塔再次转向我们,但就在这时——

沃尔特的坦克从侧街冲了出来。他不是直接攻击kv-1,而是撞击了街道旁的一栋木质建筑。建筑坍塌,大量的砖石、木梁和积雪落在kv-1前方,形成了临时障碍。

“全排撤退!交替掩护!”卡尔命令。

我们三辆车——不,现在只有两辆了,哈塞尔的车在燃烧——在狭窄的街道上倒车撤退,机枪向两侧扫射,阻止苏军步兵接近。

撤退到镇外相对安全的位置时,已是下午三点二十分。战斗持续了一小时,感觉像一整天。

“清点损失。”卡尔的声音疲惫不堪。

哈塞尔的坦克全毁,乘员三人阵亡,一人重伤被俘——我们看到他试图爬出燃烧的坦克时,被苏军步兵拖走了。沃尔特的坦克右侧悬挂严重受损,无法继续作战。我们的“莱茵女儿”履带再次受损,左侧装甲上有三个新的弹孔——幸运的是都没有穿透。

人员方面:弗兰茨左臂受伤,需要缝合;埃里希在剧烈震动中撞到了头,有轻微脑震荡;我自己的右手手指冻伤加重,几乎无法弯曲。

而小镇,还在苏军手中。

下午四点,营部调来了突击工兵和更多的步兵。新的进攻在四点三十分开始,这次不是坦克冲锋,而是步兵在工兵和炮火支援下的逐屋清剿。

我们作为固定火力点,停在镇外一处高地上,用所剩不多的弹药提供远程支援。透过望远镜,我看着战斗在小镇中展开:工兵用炸药包炸开建筑墙壁,步兵冲进去短兵相接,手榴弹的爆炸声、冲锋枪的连发声、垂死者的惨叫,在寒冷的下午空气中异常清晰。

战斗持续到黄昏。当最后一处抵抗在教堂地下室被清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小镇被占领了,用十七名德军士兵的生命和三十四人的伤亡换来的。

晚上七点,我们进入小镇。主街上,工兵正在清理路障和尸体。雪地被踩踏得泥泞不堪,混合着鲜血、燃油和某种更黑暗的东西。破碎的窗户像空洞的眼眶,少数几栋还完好的建筑也被征用为指挥所和救护站。

卡尔被叫去参加占领后的简报会。我留在坦克旁,和埃里希、弗兰茨一起进行最基本的维护——检查损伤,清点剩余弹药,尝试启动引擎确保明天还能用。

“我们赢了,”埃里希突然说,声音里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对吧?”

弗兰茨正在用绷带重新包扎手臂,头也不抬:“占领了一个名字都记不住的小镇,损失了哈塞尔和他的车组,还有那么多人。这算赢吗?”

没有人回答。因为答案太明显,也太痛苦。

晚上八点,卡尔回来了。他的脸色在煤油灯的光线下像死人一样苍白。

“统计出来了,”他平静地说,仿佛在报告天气,“我军阵亡二十一人,伤四十三人,其中重伤十四人。击毙苏军约六十人,俘虏十二人。摧毁反坦克炮三门,击伤kv-1一辆——它撤退了。”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小镇原本有居民约三百人。现在……剩下不到五十,大多是老人和儿童。其他人要么逃走了,要么死了。”

我们沉默地听着。数字,总是数字。但它们背后是一个个具体的人:哈塞尔,那个昨晚还来借炮弹的人;他车组的年轻装填手,我记得他才十九岁,来自汉堡,总是吹嘘家乡的港口;还有那些我们不知道名字的步兵,工兵,医护兵。

“上级说这是重要的胜利,”卡尔继续,声音里有一丝讽刺,“打开了通往莫斯科的又一扇门。他们会发嘉奖令,也许还会给几个人铁十字勋章。”

铁十字勋章。我想起在波兰获得第一枚时的骄傲,在法国获得第二枚时的自信。现在,如果再给我一枚,我会把它扔进雪地里。

“我们今晚在这里过夜,”卡尔说,“明天可能继续推进,也可能转入防御。看命令。”

他爬进坦克,留下我们三人在寒风中。

我和埃里希、弗兰茨围着坦克引擎盖生起一小堆火——违反规定的,但没有人来制止。整个小镇都在违反规定:士兵们在废墟中寻找可用的东西,生火取暖,分享着缴获的食物和酒。

远处,教堂的方向传来手风琴的声音。有人在演奏一首俄国民歌,旋律哀伤而美丽,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们在庆祝?”埃里希问。

“或者在哀悼,”弗兰茨说,“谁知道呢。”

我看着火光在我们脸上跳动。我们占领了一个小镇,但感觉更像失去了一些东西。不是领土,不是装备,而是某种更内在的、更重要的东西——也许是对胜利的信念,对战争目的的信任,或者只是对人性最基本的信心。

“我想家了,”埃里希突然说,声音很轻,“不是慕尼黑的家,是……是战前的世界。那个我还相信某些事情的世界。”

我们都沉默了。因为我们都想家了,想那个已经不存在,可能永远也不会再存在的世界。

那天深夜,我在几乎冻住的笔记本上,用僵硬的手指艰难地写下:

“1941年11月13日夜,普列奥布拉任斯科耶镇。今天我们‘赢’了。用二十一条生命和四十三具伤残的身体,换取了一个名字拗口的小镇,几栋空房子,和一段更接近莫斯科的距离。胜利的滋味像冻土:冰冷,坚硬,难以下咽。哈塞尔死了,他的车组死了,那些我们不知道名字的人也死了。而我们还活着,在占领的空房子里,听着俄国的民歌,想着再也回不去的家。铁十字勋章在火光照耀下闪烁,但它的光芒照不亮那些空洞的窗户,也温暖不了冻僵的手指。莫斯科又近了几公里,但每前进一公里,我们的灵魂就轻了一克。今夜,在这个我们‘赢’来的小镇里,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知道:有些胜利,比失败更加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