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午夜低语(1/2)
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二日,零时整。波兰总督辖区,布格河西岸攻击阵地。
数字清晰地刻在每个人的脑海里:三小时十五分钟。时间仿佛被冻僵的血液,流动得异常缓慢而粘稠。绝对的黑暗与寂静统治着一切,连夏夜常有的虫鸣都诡异地消失了,仿佛大自然也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浩劫,屏住了呼吸。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任何动作、任何声响都显得突兀。大部分士兵蜷缩在散兵坑里或车辆旁,试图假寐,但紧绷的身体线条暴露了他们清醒的事实。
我无法待在沉闷的“罗蕾莱”战斗室内,那狭小空间此刻更像一口提前备好的铁棺。我溜达到车旁一片稍微开阔的草地上,坐下,背靠着冰冷坚硬的履带主动轮。几乎就在同时,旁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威廉·鲍尔那熟悉的身影无声地在我身旁坐下,他沉重的呼吸在微凉的空气中形成淡淡的白雾。
我们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并排坐着,仰头望着那片被稀疏星辰点缀的、墨蓝色的苍穹。遥远的星光冷漠地闪烁着,对地面上这数百万即将互相杀戮的生灵漠不关心。
“三个多小时……”最终还是威廉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够死上好几次了。”
他的话像一块冰,投入我本就纷乱的心湖。我没有转头,依旧望着星空,轻声回应:“你在想这个?”
“不然呢?”威廉的反问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疲惫,“想柏林那些大人物的宏伟计划?想我们为德意志赢得了多少‘生存空间’?”他嗤笑一声,笑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到了这个时候,卡尔,那些都是狗屁。脑子里转的,就只有怎么活过下一秒,下一分钟,以及……怎么死得痛快点,如果运气不好的话。”
他的话撕掉了最后一块遮羞布,将战争最赤裸、最核心的恐惧摊开在我们面前。这不是懦弱,而是经历了波兰、挪威、法国之后,一个老兵对死亡最真实、最清醒的认知。
“我记得奥托……”威廉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遥远而清晰的痛楚,“他死的时候,甚至没来得及感到害怕。一瞬间,就什么都没了。这是幸运,还是不幸?”他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自己。“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中了弹,是希望像他那样干脆利落,还是有点时间……想想卡塞尔,想想我老婆孩子的样子?”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几乎让人无法呼吸。但我知道,他需要说出来,在这个最后的时刻,将这些压在心底最深处的东西倾倒出来。
“我们都希望是前者,威廉。”我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没有痛苦。但谁也无法选择。”
“是啊,无法选择。”他重复道,沉默了片刻,然后忽然转向我,在极致的黑暗中,我似乎能感受到他目光的重量。“卡尔,我们做个约定吧。”
“约定?”
“嗯。如果……如果我运气不好,交代在这里了,”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谈论明天早餐吃什么,“你以后要是能回去,帮我去看看卡塞尔的那家‘橡木桶’酒馆还在不在。告诉我老婆……算了,什么都别告诉她。就看看,然后替我喝一杯他们那儿的黑啤。”
我的心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这是托孤,是诀别,是一个男人在可能面对死亡时,最朴素也最沉重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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