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深夜的访客与无声的告别(1/2)

画挂在了二手家具店最里面的那面墙上。

陈凡亲手钉的钉子,挂得端端正正。退后两步看,废品站的纸片全景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旧时光特有的温润光泽。那两个小人,一个低头工作,一个默默递着扳手,在纸片拼贴的方寸之间,定格成某种永恒的姿态。

店里已经打烊,晓雪在柜台后整理今天的流水账。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陈凡就站在画前,一动不动。

赵曼老师的话像复读机一样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那傻丫头,话少,脸冷,但心思细得很……她就偷偷地……在你晚上离开实验室后,或者一大早还没来的时候,去帮你把工具收拾好……”

一些早已被岁月磨平的细节,此刻像沉船残骸般从记忆深海上浮——

大二那年冬天,他那个生锈卡死的千分尺,明明前一天还拧不动,第二天却突然顺滑如新。他当时还纳闷地问了实验室管理员老张,老张叼着烟说:“鬼知道,兴许是你自己睡前梦游修好的。”

还有那个总爱松动的台虎钳,某天之后突然就咬合得特别紧实。

甚至有一次,他弄丢了一个特殊规格的内六角扳手,急得满头大汗,结果在工具箱最底层摸到了——那里原本放的是他从来不用的套筒扳手。

原来,都不是偶然。

原来,在他埋头打工、拼命学习、试图用勤奋弥补出身差距的那些年,一直有双眼睛在默默注视,有双手在无声地维护。

而他,一无所知。

“想什么呢?”晓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轻的。

陈凡转身,看见她站在柜台边,手里拿着账本,眼睛却看着他。店里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温柔的阴影,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里,此刻有种复杂的东西在流动——理解,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不安。

“没,”陈凡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账本,“今天生意怎么样?”

“卖了四件,预定三件,还有好几个人问能不能定制。”晓雪的声音里带着点兴奋,但很快又低下去,“其实……那幅画挂在这里,挺好的。”

陈凡抬头看她。

晓雪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赵老师说得对,那是很重要的过去。凌薇姐……她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应该知道。”

“晓雪……”

“我没别的意思。”晓雪打断他,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就是觉得,一个人能被另一个人这样默默记挂着五年,甚至更久……是件很珍贵的事。虽然,虽然我心里有点……怪怪的。”

她说到最后,声音几乎听不见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陈凡伸手,握住她的手。那只手有些凉,微微发抖。

“画挂在这里,是因为它记录的是‘轮回’的起点。”陈凡说,声音很沉,“至于画里的人……晓雪,现在站在我身边的是你。”

晓雪抬头看他,眼眶有些红,但嘴角努力扬起一个笑容:“我知道。我就是……就是觉得自己好像突然闯进了别人的故事里,有点心虚。”

“这是我的故事。”陈凡用力握紧她的手,“而你,是现在进行时里最重要的一页。”

这话说出口,他自己都觉得有点肉麻。但晓雪的眼睛却亮了起来,那层不安的薄雾好像散开了一些。

她靠过来,把额头抵在他肩膀上,小声说:“那……你要好好把这一页写完。”

“嗯。”

店里安静下来,只有墙上的老式挂钟在滴答作响。

晚上十一点,陈凡送晓雪回家。老林家已经熄了灯,只有院子里那盏防贼用的感应灯还亮着。陈凡站在院门外,看着晓雪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去,回头冲他摆了摆手。

门轻轻合上。

陈凡转身往废品站走。春夜的风还有些凉,吹在脸上让人清醒。街道空荡荡的,只有几只野猫在垃圾箱边翻找食物,见他过来,警惕地窜进阴影里。

他脑子里还在转着那幅画,转着凌薇。

回到废品站,新车间已经建好,黑黢黢的轮廓在夜色里像头沉睡的巨兽。老厂房还亮着灯——是文师傅的工作间,老人还在加班赶工一件旧衣柜的改造。

陈凡没进去打扰,径直回了自己在老厂房隔出来的那间小办公室。

桌面上堆着图纸、报价单、合同,还有凌薇寄来的那些机床零件的照片。他坐下,拿起那张写着零件清单的纸——凌薇的字迹,清瘦有力,每个笔画都像用尺子量过一样工整。

“这些零件,少一个都拼不成完整的传动系统。”

他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突然意识到,这或许不仅仅是字面意思。

电话就在这时响了。

深夜十一点半,刺耳的铃声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陈凡看了眼来电显示——陌生号码,归属地上海。

心跳莫名其妙地快了几拍。他按下接听键,没说话。

电话那头先是沉默,只有轻微的电流声。然后,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声音很轻,带着长途通话特有的轻微失真:

“陈凡?”

是苏晴。

“是我。”陈凡说,“这么晚,有事?”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几秒。陈凡能听见背景里隐约的车流声,还有风吹过听筒的呼呼声——苏晴应该是在户外。

“凌总要回上海了。”苏晴说,声音平静,但陈凡听出了一丝极力压抑的情绪,“明早七点的航班。”

陈凡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因为……赵老师今天说的那些话?”

“不全是。”苏晴顿了顿,“上海那边有事需要她亲自处理。另外……她觉得,该说的不该说的,赵老师今天都说了。她再留在这里,只会让你更困扰。”

“我没有困扰。”

这话脱口而出,快得连陈凡自己都愣了一下。

电话那头传来苏晴很轻的叹息:“陈凡,你知道凌总这五年是怎么过的吗?她几乎把上海公司所有的利润,都投进了寻找那批流散机床零件的线索里。她跑遍了大半个中国的旧货市场、倒闭工厂、废品集散地。有一次在河北,为了确认一个齿轮是不是爷爷厂里流出去的,她在零下十几度的废料堆里扒了三个小时,手冻得裂了口子,血把雪都染红了。”

陈凡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她从来不说这些。”苏晴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总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但我知道,她把这些年所有没来得及给你的……关心,都变成了偏执的寻找。现在东西找到了,你也知道了真相,她……她觉得自己的任务完成了。”

“任务?”陈凡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对她来说,这就是一场迟到了五年的……弥补。”苏晴说,“虽然你从来不知道需要弥补,但她觉得需要。现在,弥补完了,她该退场了。”

“这不是退不退场的问题——”陈凡话没说完。

“她在你楼下。”苏晴突然说。

陈凡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

废品站门外那盏昏暗的路灯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没熄火,尾灯在夜色里亮着两点暗红。驾驶座的车窗降下一半,能看见苏晴握着手机的侧影。

而后排车窗紧闭,深色的贴膜让人看不清里面是否有人。

“她不肯上去,也不肯跟你通话。”苏晴在电话里说,“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陈凡看见驾驶座的门开了,苏晴下车,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她走到废品站紧闭的大铁门前,把文件袋从门缝底下塞了进来。

然后她抬头,朝二楼办公室的窗户看了一眼——尽管她知道陈凡在黑暗中看不见她的表情。

“袋子里是凌老先生的机床完整零件清单,还有……”苏晴顿了顿,“一封信。凌总手写的。”

陈凡已经冲下楼。

铁门打开时,苏晴已经回到了车上。车窗升起,车子缓缓启动,调头,尾灯在空荡的街道上划出两道暗红的弧线,然后消失在夜色深处。

整个过程,后排车窗始终没有降下。

陈凡站在门口,手里攥着那个还带着体温的文件袋,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很久没有动。

春夜的风吹过街道,卷起几张废纸,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又无力地落下。

他低头,打开文件袋。

里面是厚厚一叠打印纸,最上面是手写的零件清单,比之前那张更详细,每个零件都有编号、材质、尺寸、磨损状态评估,甚至标注了可能的替代方案和加工要点。

字迹依然是凌薇的,工整得近乎刻板。

清单下面,是一个素白的信封。没有落款,没有邮票,封口处用透明的点点胶粘着,轻轻一揭就开。

陈凡抽出里面的信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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