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按下的手印(1/2)
城西行业协会的第一次正式会议,是在暴雨预警发布的第二天下午开的。
地点还在周建国的院子,但气氛和三天前完全不一样了。
三天前,大家是迷茫的、试探的、带着点希望的。
今天,是争吵的、对峙的、谁也不服谁的。
院子里坐了三十多号人,比上次多了七八个——有些是听说要成立协会,自己找上门来的;有些是周建国他们又拉来的。椅子不够坐,后来的就蹲在墙根,或靠在三轮车上。
孙老板打印出来的章程草案,厚厚一摞,在每个人手里传阅。每翻一页,就有人嚷起来:
“这条不行!会费按营业额1%交?我一个月做二十万生意,就要交两千?太贵了!”
“那你说交多少?按人头交?我这边就我和我老婆两个人,老郑那边十几号人,不公平!”
“还有这条——统一收购指导价。怎么统一?我站点在街口,房租贵,成本高,按统一价收,我不亏死了?”
“你不就是想加价吗?你加价,别人不加,货都跑你那儿去了,我们喝西北风?”
吵得最凶的是价格条款。
章程草案里建议,协会成员对外收购废品,按“江城再生资源价格指数”的指导价上下浮动5%以内。销售给下游客户时,按协会统一谈判的价格执行,禁止恶意压价竞争。
老郑第一个跳起来反对。
“价格不能统死!”他拍着大腿,“我收的货好,我就该卖高价!你收的货差,你就该卖低价!统一定价,不是保护落后吗?”
孙老板推了推眼镜:“郑老板,不是统一定价,是统一价格区间。好货可以卖到区间上限,差货只能卖到区间下限。但你不能为了抢生意,把好货当差货卖,扰乱市场。”
“那我怎么知道别人的货是好是差?”老郑瞪眼。
“所以要有质检标准。”孙老板指着草案,“协会成立质检小组,定期抽查成员站点的货。质量评级分abc三等,对应不同的价格区间。”
“谁当质检小组?你吗?”老郑冷笑,“孙老板,你站点生意可不怎么样。”
孙老板脸红了:“你……”
“都别吵了!”周建国站起来,声音都喊哑了,“咱们今天是来定规矩的,不是来吵架的!”
“那你说怎么定?”有人嚷。
周建国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他看向陈凡。
陈凡坐在院子角落里,一直没说话。
他身边坐着刘红梅和王大力。刘红梅在抽烟,王大力在玩打火机,啪嗒,啪嗒,火焰一明一灭。
“陈老板,”周建国求助似的说,“您给说句话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陈凡。
陈凡站起身。
他没走到中间,就站在角落里。
“各位老板,”他开口,声音不大,但院子里安静下来,“章程是你们自己的章程,规矩是你们自己的规矩。我今天来,不是来定规矩的,是来送样东西的。”
他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周建国。
周建国接过来,翻开。
是一份《城西区再生资源诚信经营公约》草案。
只有三页纸。
第一页是基本原则:诚信经营、公平交易、质量为本、合作共赢。
第二页是具体承诺:不欺行霸市、不恶意压价、不掺假使假、不拖欠货款。
第三页是违约处理:第一次警告,第二次罚款,第三次清退出协会,并通报全行业。
很简单,很直白。
没有会费条款,没有价格区间,没有复杂的质检流程。
只有最基础的、做人做生意的底线。
周建国看完,抬头:“陈老板,这……这太简单了吧?”
“简单才好执行。”陈凡说,“复杂的规矩,定了也守不住。不如先定几条大家都认可、都能做到的底线。守住了底线,再谈发展。”
他把目光投向刘红梅和王大力。
“红梅姐,王老板,”他说,“这份公约,你们来给大家讲讲。”
刘红梅掐灭烟,站起来。
王大力也收起打火机,跟着站起来。
两人走到院子中间。
“各位,”刘红梅开口,声音沙哑但清晰,“我跟王大力,一个在城西干了二十年,一个在城西干了八年。赵老六什么德行,我们都清楚——压价、盘剥、耍手段、放黑火。”
她环视一圈:“今天我们坐在这里,不是来选第二个赵老六的,是来定一个规矩,让往后这行,能干得下去,能干得像个人。”
王大力接过话:“公约就三条——不欺负人,不坑人钱,不做假货。这三条,做不到的,现在就可以走。做得到的,留下来,按手印。”
老郑皱眉:“按手印?按了手印就得守?”
“对。”王大力盯着他,“按了手印,就是立了誓。往后谁违反,全城西都知道他不是个东西。”
“那谁监督?”有人问。
“大家互相监督。”刘红梅说,“你看到我掺假,你可以举报。我看到你压价,我也可以举报。证据确凿,协会处理。”
“那要是协会处理不公呢?”
“那就退会。”刘红梅说得很干脆,“协会不是衙门,来去自由。但退会了,就别想再享受协会的好处——统一谈价、信息共享、技术支持,这些都没有。”
院子里又响起议论声。
这次的声音小了些,更多的是思考。
孙老板推了推眼镜:“我赞成。先定底线,再求发展。复杂的章程可以慢慢完善,但诚信的底线,必须现在就立起来。”
周建国看看左右:“那……咱们投票?同意这个公约的,举手。”
他先举起手。
孙老板举起手。
接着是几个年纪大的老板,他们经历过最混乱的时候,知道没规矩的苦。
陆陆续续,手举起来一半。
老郑没举手,他还在犹豫。
他旁边一个年轻的老板——姓赵,三十出头,站点不大,但脑子活——也没举手。
“郑叔,”小赵低声说,“这公约,听起来是好,但真执行起来,咱们那些‘灵活’手段,可就使不出来了。”
老郑嗯了一声。
他所谓的“灵活”手段,就是在货里掺点水、加点杂,或者压压散户的价。一年下来,能多挣个几万。
要是守这公约,这几万就没了。
刘红梅看到了他们的犹豫。
她走到老郑面前。
“老郑,”她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守规矩吃亏,不守规矩占便宜。”
老郑没吭声。
“但你想过没有,”刘红梅盯着他,“你能占便宜,是因为别人守规矩。如果大家都不守规矩,你占谁的便宜?”
她指了指院子里的其他人:“你今天压老李的价,明天老李就去压老王的价。后天老王没生意了,就来抢你的客户。最后结果是什么?是所有人都挣不到钱,所有人都互相坑。”
她顿了顿:“赵老六在的时候,城西这行,一年比一年难干。为什么?因为没规矩,因为人人都在坑人,最后坑的都是自己。”
老郑低着头,抽烟。
烟雾缭绕里,他的脸显得很模糊。
过了很久,他抬起头。
“红梅,你说得对。”他把烟头扔地上,用脚碾灭,“我老郑干了二十多年回收,从蹬三轮开始,到今天有个小站。我挣的每一分钱,都是辛苦钱。我不想再跟赵老六那样,靠坑人发财。”
他举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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