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惩处落地,许大茂遭殃(1/2)

第四卷

许大茂被带出会议室时,两条腿是软的。

两个调查组的年轻组员架着他,几乎是拖着他走过办公楼三楼的走廊。他的皮鞋鞋跟在地面上划出断续的、刺耳的声响,像某种垂死动物的哀鸣。走廊两侧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窥探的目光——那些目光像针,密密麻麻地扎在许大茂背上。

他不敢抬头。

窗外的天彻底放晴了。阳光穿过走廊尽头那扇积满灰尘的玻璃窗,在水泥地上投下一方明亮的光斑。光斑的边缘清晰锐利,像刀切出来的。许大茂被架着走过那片光,阳光刺得他眯起眼睛,恍惚间想起三天前——也是这样的下午,他站在厂门口的邮筒前,把那个白色信封塞进投递口时,心里涌起的快意。

那时他觉得自己聪明极了。用左手写字,真假参半的内容,匿名举报——天衣无缝。

可现在呢?

“走快点。”左边的组员低声说,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许大茂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想说什么,却只挤出几口唾沫。他的中山装领子湿了一片,分不清是冷汗还是别的什么。右脚的鞋带松了,鞋带头拖在地上,每走一步就“啪嗒”一声,像在给他倒计时。

楼下传来喧闹声。

工人们刚吃完午饭,正从食堂往车间走。说笑声、脚步声、饭盒碰撞声混成一片,热腾腾的人间烟火气顺着楼梯井往上涌。许大茂被架到楼梯口时,下面正好走上来一群人——第三车间的几个年轻工人,带头的是钳工班的小刘。

小刘抬头看见许大茂,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哟,许干事,这是怎么了?”

他的声音很大,带着那种年轻人特有的、不加掩饰的嘲讽。身后的几个工人也停下脚步,仰头看着,眼神里有好奇,有鄙夷,有幸灾乐祸。

许大茂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他想低头,想躲,可两个组员架得结实,他动弹不得。

“没事,让让。”右边的组员说,语气还算客气。

小刘侧身让开路,但眼睛一直盯着许大茂。等他们走下楼梯,小刘才压低声音对同伴说:“看见没?匿名信那事儿,查出来了。”

“真是他?”

“不然呢?调查组都架着走了。”

议论声像水波一样漾开。工人们交头接耳,目光追着许大茂的背影,一直追到一楼,追出办公楼,追进厂区里正午的阳光下。

厂区主干道两旁栽着杨树,叶子已经掉光了,光秃秃的枝桠在蓝天背景下画出疏朗的线条。风一吹,枝桠晃动,影子在地上摇曳。

许大茂被架着走在路中间。

这是下班时间,人最多的时候。从食堂到车间,从办公楼到仓库,工人们像潮水一样在厂区里流动。而许大茂,就是潮水中那块突兀的、静止的礁石——不,是污渍。

所有人都看见了他。

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不是宣传科的许大茂吗?”

“听说匿名信是他写的。”

“真的假的?看着人模狗样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

议论声像蜂群,嗡嗡地包围过来。许大茂感觉那些声音钻进耳朵,钻进脑子,在里面筑巢,产卵,孵化出密密麻麻的羞耻。他想捂住耳朵,可手被架着。他想闭上眼睛,可眼皮不受控制地睁着,被迫接受那一束束目光的凌迟。

一个女工从他身边走过,瞥了他一眼,迅速扭开头,嘴角撇了撇。

那表情许大茂太熟悉了——鄙夷,纯粹的、毫不掩饰的鄙夷。就在上周,他还用这种表情看过车间里一个因为操作失误被批评的青工。那时他觉得理所当然:笨就是笨,错就是错,被鄙夷是活该。

现在轮到他了。

路过机修车间时,门开着。王师傅正站在门口抽烟,看见许大茂,没说话,只是把烟从嘴里拿下来,长长地吐了一口烟雾。灰白色的烟雾在阳光下缓缓升腾,模糊了王师傅的脸,但那道目光——冰冷、坚硬,像淬过火的钢——穿透烟雾,钉在许大茂身上。

许大茂哆嗦了一下。

王师傅什么也没说,但比说了什么都更有分量。这个八级钳工在厂里的威望,是用四十年工龄、一手绝活和一副硬骨头垒起来的。他看不上的人,全厂都看不上。

完了。

这个念头像冰锥,猛地扎进许大茂心里。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在这厂里——不,在这片地界上——算是完了。名声臭了,人缘败了,前途毁了。就算厂里不处分他,他也待不下去了。那些目光会天天跟着他,那些议论会时时缠着他,像影子,像鬼。

他被架到行政楼前。

这是一栋两层红砖楼,宣传科、人事科、保卫科都在这里。楼前的空地上立着一根旗杆,五星红旗在冬日的寒风中猎猎作响。旗杆基座周围的水泥地扫得干干净净,连片落叶都没有。

许大茂被带进一楼最东头的房间——保卫科。

门在身后关上。

房间里光线很暗,只有一扇小窗户,玻璃上糊着报纸,透进来的光昏黄浑浊。一张旧办公桌,两把木头椅子,墙角的铁皮柜子漆都快掉光了。空气里有股霉味,混着旧纸张和铁锈的气味。

两个组员松开手。

许大茂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他扶住桌沿,手指抠进木头缝里,指甲盖泛白。

“在这儿等着。”一个组员说,声音没什么温度,“人事科和宣传科的领导一会儿过来。”

说完,两人出去了。门没锁,但许大茂知道,他不能走。

他慢慢滑坐到椅子上。木头椅子很硬,硌得屁股疼。他盯着桌面——桌面上有深深浅浅的划痕,有墨渍,有茶杯留下的圆印。在桌子右上角,有一小片区域特别光滑,应该是有人常年伏案写字磨出来的。

许大茂想起自己的办公桌。宣传科在二楼,窗户朝南,冬天阳光能照进来,暖洋洋的。他的桌面上铺着玻璃板,玻璃板下压着工作照、学习笔记,还有一张从画报上剪下来的风景画——桂林山水,烟雨蒙蒙。

那是他花了三个晚上,用小镊子一点一点修剪出来的。科里人都说他有艺术细胞。

可现在呢?

他伸出手,指尖划过桌面的划痕。粗糙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像某种预兆。

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的,是好几个人的。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规律的声响,由远及近,停在门口。

门开了。

当先进来的是人事科的孙科长,五十多岁,瘦高个,戴一副黑框眼镜。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夹,脸色严肃得像块铁板。后面跟着宣传科的刘主任——许大茂的顶头上司,一个平时总是笑呵呵的胖子,此刻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再后面是郑组长,还有厂党委办公室的李干事。

四个人走进来,房间顿时显得拥挤。

许大茂“腾”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领导……”他的声音发干,像砂纸摩擦。

孙科长没理他,径直走到办公桌后,把文件夹放在桌上。刘主任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掏出烟,点了一根,深深吸了一口,烟雾从他鼻孔里喷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中缓缓升腾。

郑组长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李干事则拿出笔记本和钢笔,准备记录。

“许大茂同志。”孙科长开口,声音平得像尺子量过的,“关于匿名信事件,厂党委经过调查和讨论,现在向你宣布处分决定。”

许大茂的呼吸停滞了。他感觉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越攥越紧。

孙科长打开文件夹,取出一张纸。纸是厂里专用的红头文件纸,抬头印着“红星轧钢厂文件”,下面盖着党委的章。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念:

“经查,我厂宣传科干事许大茂同志,因个人嫉妒心理,于一九五三年十一月二十五日,以匿名信方式捏造事实,诬告实习学生林修远、苏嫣然二人。其行为严重违反组织纪律,破坏同志团结,造成恶劣影响。”

每个字都像钉子,一颗一颗钉进许大茂耳朵里。

“为严肃厂纪,教育本人,经厂党委研究决定,给予许大茂同志以下处分:”

孙科长顿了顿,抬眼看了许大茂一眼。那一眼很短,但许大茂读懂了——没有同情,没有惋惜,只有公事公办的冰冷。

“一,调离宣传科,下放第三车间劳动改造,期限一年。”

许大茂的腿开始发抖。第三车间——那是全厂最脏最累的车间,钳工、锻工、焊工,整天跟钢铁油污打交道。他一个坐办公室的,去那儿?

“二,行政记大过一次,记入个人档案。”

档案……许大茂感觉眼前发黑。记大过,进了档案,这辈子就带着这个污点了。提干、评优、调薪,什么都别想了。

“三,责令作出深刻书面检查,在全厂大会上公开宣读。”

全厂大会……上千人……许大茂仿佛已经看见那个场景:自己站在台上,台下黑压压一片,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像看一只被剥了皮的猴子。

“四,赔偿林修远、苏嫣然二人名誉损失,具体方式由双方协商。”

孙科长念完了。他把文件纸放回文件夹,“啪”一声合上。

房间里一片死寂。

只有刘主任抽烟的声音——他吸得很深,烟头在昏暗中有一下没一下地亮着红光。

“许大茂同志,”孙科长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对处分决定有什么意见?”

意见?许大茂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像生锈的门轴。他想说“我冤枉”,想说“我只是一时糊涂”,想说“能不能从轻处理”。可所有的话都堵在嗓子眼,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他看见刘主任弹了弹烟灰。烟灰掉在地上,散成一摊灰白。

“我……我接受。”许大茂终于挤出三个字,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那好。”孙科长站起身,“从明天起,你就去第三车间报到。具体岗位,由车间安排。”

明天……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