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7章 镜像人生15（2/2）

方雪递上一份纸质报告——在这个数字化的办公室里，纸制品已经罕见：“技术团队初步分析发现，‘忆境科技’的设备能够直接刺激大脑的记忆形成区域，绕过传统的学习过程。理论上，这确实可以‘植入’记忆。”

老李放下茶杯：“所以这些患者是被植入了虚假记忆？”

“或者是真实记忆被篡改了。”苏瑾补充，“其中一位患者坚称自己曾在巴黎学习绘画，但他从未离开过本省。我们核查了他的护照记录、银行流水、学校档案——没有任何出国记录。但他的记忆中包含了详细的巴黎街景、卢浮宫内部结构，甚至一种特定品牌法国颜料的触感记忆。”

陈默感到熟悉的寒意。从身份模仿到数字孪生，再到记忆篡改，技术对人类核心体验的侵入越来越深。

“联系‘忆境科技’。”他命令，“同时安排与患者的访谈。”

‘忆境科技’的总部位于城市新开发区，建筑外形像一个巨大的神经元细胞，银白色表面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接待大厅里，全息投影展示着“记忆革命”的愿景——学生通过vr瞬间掌握知识，老人重温青春记忆，创伤患者覆盖痛苦经历。

“陈警官，欢迎。”首席执行官赵明远亲自迎接，四十出头，穿着剪裁合体的科技感服饰，笑容自信，“我们一直在等官方部门的关注。记忆增强技术是未来的趋势，需要合理的监管框架。”

会议室里，陈默开门见山：“我们有十一名患者报告记忆混淆，都与贵公司的设备有关。你们的技术是否安全？”

赵明远保持微笑：“任何新技术都有适应期。记忆增强不是简单的信息输入，而是大脑神经连接的重塑。少数用户可能出现暂时的记忆整合困难，但我们的临床数据显示，95%的用户体验是积极的。”

“另外5%呢？”林薇问。

“包括头痛、轻度方向感混乱、短暂的记忆重叠。”赵明远滑动平板电脑上的图表，“都在可控范围内。我们的医疗团队全天候监控用户状态。”

陈默展示患者脑部影像：“这些海马体异常活动呢？”

赵明远的表情微微一僵，但很快恢复：“那是记忆形成过程的正常表现。新技术需要新的解读标准。传统神经科学是基于自然记忆过程的研究，而我们的技术是...加速和优化这个过程。”

“优化还是篡改？”陈默直视他。

会议室气氛骤然紧张。赵明远调整了一下坐姿：“陈警官，我知道你的顾虑。一年前的‘镜像世界’案，还有最近的‘数字孪生’案，都涉及技术伦理问题。但我们的技术完全不同——我们不是创造替代身份，而是增强真实自我。”

“如何保证‘增强’的是真实自我，而不是植入的外部内容？”

“我们有严格的记忆验证协议。”赵明远调出流程图，“所有‘增强内容’都经过伦理审查，与用户的现有知识和价值观兼容。而且，用户始终拥有最终控制权——他们可以拒绝任何记忆模块。”

离开公司时，林薇低声说：“他在回避核心问题。患者报告的是自发的虚假记忆，不是他们选择植入的内容。”

陈默点头：“我们需要深入调查技术细节。联系技术团队，安排对设备的安全性评估。”

与此同时，方雪和苏瑾开始了对患者的深度访谈。第一位患者，周女士，五十二岁的图书管理员，坐在自家安静的客厅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事情开始于三个月前。”她的声音轻柔但困惑，“我使用了‘忆境科技’的语言学习模块，想复习大学时学过的法语。体验很奇妙——我仿佛真的置身巴黎街头，与当地人交谈。但问题出现在几周后。”

“什么问题？”方雪轻声问。

“我开始‘记得’一些事情。”周女士的眼神飘向远方，“记得在索邦大学旁听艺术史课程，记得在塞纳河畔的旧书摊淘到初版《小王子》，记得在蒙马特高地为一位街头画家当模特。这些记忆如此真实，如此详细。”

“但这些事情从未发生过？”

“我查过了。”周女士苦笑，“我的护照显示从未去过法国，银行记录没有相关消费，我甚至联系了索邦大学——没有我的注册记录。但我的记忆中，巴黎秋天的梧桐叶落在肩膀上的触感，左岸咖啡馆里咖啡的苦香，卢森堡公园里孩子们的笑声...所有这些感官细节都如此鲜活。”

苏瑾记录着：“这些记忆会影响你的日常生活吗？”

“有时会。”周女士承认，“上周，我在图书馆整理外文书籍时，自然而然地将法文书放到了特定位置——据说是巴黎图书馆的分类方式。但我从未学过这种分类法，至少在‘现实’中没学过。”

第二位患者是年轻程序员李明，三十岁，因工作压力尝试了记忆增强中的“放松技能模块”。

“我选择了‘高山徒步体验’。”李明说，“想在没有时间实际旅行的情况下，体验大自然的宁静。体验本身很棒——我记得阿尔卑斯山的风，记得高山湖泊的清澈，记得夜空中的银河。”

“后来呢？”

“后来我开始‘记得’更多。”李明揉着太阳穴，“记得在勃朗峰下的木屋过夜，记得与遇到的瑞士徒步者讨论全球变暖，记得发现一条地图上没有的小径。最奇怪的是，我‘记得’那次旅行的日期——去年六月。但去年六月，我正在公司加班完成一个重要项目，有完整的工作记录和监控视频证明。”

方雪问：“这些虚假记忆和真实记忆感觉上有区别吗？”

李明思考片刻：“没有区别。如果硬要说，虚假记忆...更清晰，更连贯，像精心剪辑的电影。真实记忆往往是碎片化的，模糊的。”

第三位患者是退休教师王建国，七十岁，使用“记忆回溯”功能重温青春。

“我想重新体验年轻时教书的感觉。”王老师说，“选择了‘1978年第一堂课’模块。体验很感动，让我找回了当年的热情。但之后，我开始‘记得’一些从未教过的学生，从未发生过的课堂事件，甚至一次从未进行过的家访。”

“这些记忆具体吗？”

“非常具体。”王老师戴上老花镜，翻看笔记，“我记得那个‘学生’叫张华，住在城东老区，父亲是铁路工人。我记得他家的摆设，墙上的奖状，窗台上的茉莉花。我甚至记得他后来考上师范大学，成为我的同行。但学校档案里没有这个学生，我联系了当年的同事，也没人记得。”

访谈持续了一周，覆盖全部十一名患者。模式逐渐清晰：虚假记忆都异常详细连贯，涉及多感官体验，且与用户的真实经历无缝融合。更令人不安的是，部分患者在访谈中表现出了“记忆防御机制”——当面对矛盾证据时，他们倾向于相信虚假记忆，质疑现实记录。

“这不仅仅是记忆错误。”林薇在团队会议上分析，“这是记忆重构。海马体负责将短期记忆转化为长期记忆，‘忆境科技’的技术可能绕过了正常的编码过程，直接创建了伪长期记忆。”

张辰展示技术分析：“我们拆解了一台设备。硬件部分包括高精度脑电图传感器和经颅磁刺激模块，软件的核心是一个‘记忆生成算法’。从代码注释看，算法不仅传递预设内容，还会根据用户现有记忆‘填补细节’，使新记忆更真实。”

“这像是...”虞倩寻找合适的词，“像是为每个用户定制的梦境，但被大脑接受为真实记忆。”

老李翻看着法律文件：“现行法律主要保护个人数据，但对‘记忆’没有明确保护。记忆被视为个人主观体验，不是客观财产。这可能是个法律空白。”

陈默站在智能白板前，连接点逐渐形成网络：“我们需要多线并进。第一，深入技术调查，确定设备如何工作，是否存在隐藏功能。第二，扩大患者调查，看是否有更多未报告的案例。第三，研究法律适用性，填补空白。第四...”

他停顿了一下：“联系张振华。他在神经科学和记忆研究方面有专业知识。”

再次见到张振华时，陈默注意到他的变化。囚服依旧，但气质不同——少了科学家的锐利，多了沉思者的平和。监狱图书馆成了他的研究室，桌上堆满了手写笔记和草图。

“记忆植入。”张振华听完描述后，眼神变得专注，“这是神经科学长期探索的领域，但一直存在技术和伦理障碍。如果‘忆境科技’真的做到了，那将是突破性的。”

“也可能是危险的。”林薇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