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离歌渐起师徒心(2/2)
窗外的雨势渐小,天边透出些微光。苏翎芊望着檐角滴落的水珠,轻声道:“小川,雨要停了。”
毛小川脸上的笑倏地僵住。他捏着糖葫芦的指尖瞬间发白,糖衣被攥出几道裂痕。这两年,他不是没察觉异常 —— 师傅从不提自己的来历,偶尔会对着月亮发呆,识海深处偶尔掠过的 “系统”“世界” 等字眼,都在提醒他,她本就不属于这里。
他早该知道这一天会来,却没想过会是此刻,在他终于做好一串糖葫芦的时候。
“师傅……”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不敢抬头看她,只盯着自己鞋尖,“吃慢些,我第一次做,糖霜熬得有点硬,不好嚼。”
他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刻意咬得咯吱响。糖霜甜得发齁,山楂酸得倒牙,可混在一起,却品出股说不清的涩味,从喉咙一直酸到眼眶。
苏翎芊望着毛小川泛红的耳根,那抹红在他用力咀嚼的动作里轻轻颤动,像藏在糖霜下的山楂,裹着说不出的酸涩。他大口咬着糖葫芦,糖渣沾在唇角,却嚼得格外用力,仿佛要借这酸甜压下喉间的哽咽。她眼底漫过一层柔和的怅然 —— 三年光阴,足够让那个攥着桃木剑都会发抖的少年,长成能在朝堂上断阴阳、在妖邪前定乾坤的大国师。她见过他处理政务时的一丝不苟,见过他挥剑除妖时的锋芒毕露,也见过他深夜对着一幅未完成的画像,指尖在绢布上轻轻摩挲,描摹她素日里的眉眼。
“这两年,大雍国泰民安,山精野怪不敢作祟,萧景琰已成明君,楚怀英忠心护主。” 她的声音轻如落羽,混在雨打窗棂的淅沥里,“你做得很好,比我预期的还要好。”
毛小川猛地攥紧糖葫芦,山楂核尖锐的棱角狠狠硌进牙床,一丝腥甜混着浓腻的糖霜漫开。他想说 “师傅别走”,舌尖却像被符咒钉住,半句也吐不出。他知道的,师傅的脚步从不属于这方天地,她有自己的使命。他怎能自私,用一句挽留缚住她的衣袂?
雨下得比往日更久,缠绵的雨丝织成一张朦胧的网,将廊下的两人轻轻罩住。毛小川垂着头,忽然抬手咬破指尖,将鲜血点在袖中那张泛黄的符纸上。那是他从旧书堆里翻来的 “驻雨咒”,不过是旁门小术,以血为引,最多能求雨多驻片刻。
“师傅…… 再留一会儿…… 就一会儿……”
他对着符纸无声呢喃,血珠顺着指尖渗进符纹,泛起微弱的金光。这贪心太浅陋,浅陋到瞒不过她的眼。可雨真的没有停,淅淅沥沥,像是在回应这笨拙的祈求。
这短暂的时光里,毛小川一瞬不瞬地望着苏翎芊。他想把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 素色的衣袂,清浅的眉眼,还有此刻望着他时,眼底那抹化不开的温柔。他要记得她抬手拂过他发顶的温度,记得她教他画符时说 “心正则符灵” 的语气,记得她尝过他做的糖葫芦后,嘴角那丝极淡的笑意。
苏翎芊终究还是走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她的身影在雨幕中渐渐变得透明,像晨雾被风卷走,只余下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的草药香。
“师傅……”
毛小川再也撑不住,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无声地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心里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空得能听见风雨穿过的呼啸,连呼吸都带着疼。
不知过了多久,雨丝渐渐稀疏,天边透出微光。
毛小川慢慢站起身,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指尖触到自己早已褪去稚气的下颌。他低头看了看掌心攥得变形的糖葫芦,糖霜早已化在雨里,只剩几颗被捏扁的山楂,泛着暗沉的红。
他转身望向廊外,晨光正漫过宫墙,给朱红的檐角镀上金边。远处传来早市的喧嚣,卖花姑娘的笑声混着竹篮摇晃的轻响,孩童追着风筝跑过石板路,惊起几只檐下的麻雀。
这人间的烟火,热气腾腾,生生不息。
毛小川握紧了袖中那张浸透血与雨的符纸,挺直脊背,朝着宫城的方向走去。月白道袍的衣摆在晨风中扬起,猎猎作响。
师傅,你看。
这人间,我会替你好好看着。
从春到秋,从朝至暮,岁岁年年,永不相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