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轻羽飞扬(1/2)
1996年6月26日,星期三,中考第一天,微雨
清晨六点,窗外仍笼罩在夜雨初歇的薄霭之中。
藤萝架浸润在湿漉漉的静谧里,稀疏的紫色花穗低垂着,褪色的花瓣卷曲着,零星挂着将坠未坠的水珠;更多晶莹的水滴,则缀满了藤蔓间愈发浓密的绿叶。
书桌上台灯晕开一小片暖黄的光域,我坐在光圈里,指尖最后一次缓缓抚过那支墨蓝色的英雄616钢笔。
笔身冰凉而坚实,吸饱了蓝黑墨水的墨囊在光线下透出深海般的色泽,笔尖那粒微小的铱金点,凝着一星锐利而沉静的寒芒,像战士出征前最后一次擦拭锋芒毕露的剑锋。
“该出发了。”我对着桌上摊开的准考证低声自语,照片上的少年眼神沉静,仿佛也听见了无声的号角。
我将它郑重地放进印着“子路书店”字样的透明文件袋,拉好拉链。
书包角落里,岳老板那包用绿色油纸仔细包好的薄荷糖散发着清冽醒神的暗示。
母亲用红绳细细编织的平安结,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紧贴着胸膛沉稳的搏动,传递着无声的祈愿。
推开家门,微凉的雨丝带着初夏的潮意拂面而来。
踏过门前石板路上积水的小洼,水花轻溅,打湿了鞋帮。
校园里,那株高大的玉兰树沉默伫立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油绿肥厚的叶片被雨水洗刷得锃亮,闪烁着冷兵器般的幽光,如同一位卸尽铅华、披坚执锐的将军,静候着冲锋的号令。
考场里早已坐满了人,空气静得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窗外愈发细密的雨声敲打玻璃的节奏。
油墨、木头桌椅和陈旧墙壁混合的沉郁气味,弥漫在每一个角落,混合着少年人身上淡淡的汗意和难以言说的紧张。
上午8:30 - 11:30 语文
试卷感觉难度适中,当做到作文部分,目光触及作文题目时,我的心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又骤然松开。
作文题:《那一次,我笑了》
几乎是同时,窗外那被雨水洗得愈发鲜亮、仿佛流淌着紫色汁液的藤萝架上,一串此刻依然饱满的紫穗被风轻轻一推,“嗒”一声,轻叩在考场的玻璃窗上!声音不大,却像命运的指尖精准地敲在我的心坎上。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视线穿过玻璃上蜿蜒的水痕,落在那片熟悉的、流动的深紫上。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那个二模放榜后阳光灿烂得刺眼的午后操场,喧嚣声浪几乎要掀翻整个四中的屋顶。58读理解的文章题材熟悉,完形填空的语境清晰,都在掌控之中。作文要求给一位外国笔友(tom)写一封信,介绍自己的校园生活。
我略作构思,笔下便流淌出流畅自然的英文句子。
信的开头礼貌问候,随即重点描绘了四中那标志性的藤萝花架——春天紫云如瀑,香气弥漫;夏日绿荫如盖,是午休的好去处;秋天藤叶转黄,别有韵味;即使冬日枯藤遒劲,也沉淀着力量。
信中自然融入了与同学在花架下讨论习题、分享趣事的片段,字里行间流露出对校园生活的真挚热爱。
答完所有题目,时间充裕,我再次极为仔细地检查了答题卡的填涂,特别是机读的选择题部分,确保每一个选项的位置都与试卷答案严格对应,没有任何串行或遗漏的失误。
目光瞥向窗外,微雨不知何时又停了。
当时钟的指针终于坚定地指向四点四十分,宣告最终战役结束的铃声,以一种穿透一切、无可阻挡的力量,骤然撕裂了考场上空那持续了两日的、紧绷到极致的寂静!
那清脆而悠长的铃声,如同解除魔咒的咒语。刹那间,整个校园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积蓄了太久的力量轰然爆发!
海啸般的欢呼、呐喊、拍桌声、口哨声,从每一间教室、每一条走廊汹涌而出,瞬间汇聚成一股席卷一切的、震耳欲聋的声浪!
那是解脱的狂喜,是卸下重负的宣泄,更是对未知却充满希望的未来的热烈呼唤!
我缓缓地、郑重地合上那支陪伴我征战考场的英雄616钢笔的笔帽,“咔哒”一声轻响,清脆而利落,仿佛为过去三年无数个伏案疾书、挑灯夜战的日夜,轻轻按下了暂停键。
指尖拂过墨蓝笔身上细微的磨损痕迹,那是时光和奋斗共同刻下的勋章。
我收拾好所有文具,装入那个印着“子路书店”的文件袋里,拉上拉链,拉链闭合的声音像是一个小小的句号。
我站起身,随着人流走出考场,雨后湿润清新的空气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几乎让人飘浮起来的轻松感瞬间包裹了全身。
我刚转过教学楼楼梯的拐角,一个熟悉的身影如同出膛的彩色炮弹,带着巨大的冲力和灼热的兴奋,猛地撞进我怀里!
“羽大人——!!!”刘莉莉标志性的“必胜髻”在刚才不顾一切的冲刺中彻底宣告散架,浓密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在肩头,几缕发丝还顽皮地贴在汗湿微红的脸颊上。
她仰着头,眼睛亮得惊人,像落入了整片星河,纯粹而狂喜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解放啦!羽大人!终于可以暂时解脱了!走走走!学校小卖部!北冰洋!今天我请客!必须庆祝!必须!!”
她不由分说地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像一阵风般拽着我冲向了楼下。
“轻点儿!轻点儿!再使劲儿!我就啪叽了!”我被那她急头白咧的劲头儿逗得想笑,“莉莉!你矜持点儿!汽水永远在,跑不了!这回我来请,咱们升个级,喝健力宝!庆祝一下中考大捷!”
“啊~~~?!羽大人!那忒奢侈了吧?!健力宝两块五一罐呢!两罐得五块呢!咱还是来北冰洋吧!”刘莉莉有点儿捉襟见肘了,钱儿不够。
“好了啦!难得我这只铁公鸡拔一回毛,你就放心大胆地喝就是了!走!”我装得像个大财主一样拉着莉莉进了学校小卖部。
“哦!那好吧!多谢羽大人恩赐!咯咯咯!”刘莉莉高兴地眉飞色舞。
小卖部冰柜的冷气混合着各种零食的气息扑面而来,带来一阵清凉。
“老板,两罐健力宝!”我付给老板五块钱,动作麻利地拉开冰柜门,拿出两罐健力宝。
我塞给刘莉莉一罐,自己握着另一罐。
“啪!啪!”两声拉环被轻轻地拉开,罐口瞬间冒出丝丝缕缕带着橘子清香的凉气。
“干杯!羽大人!为我们终于熬过了中考!”刘莉莉清脆地喊着。
“干杯!莉莉!四中高一我们来了!”我也嚎了起来,感觉有点儿醉,好像我们喝得不是健力宝,而是酒!
“耶诶!”刘莉莉高兴地回应着。
两只罐健力宝在空中轻轻相碰,发出“铛”的轻响。
冰凉甜爽带着跳跃气泡的液体涌入口腔,瞬间冲散了喉咙的干涩和所有积压的疲惫,每一个毛孔都像久旱逢甘霖般舒展开来。
刘莉莉豪迈地仰头灌了一大口,满足地、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响亮又带着浓郁橘子香气的嗝,随即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笑声清脆又肆意,如同挣脱了所有束缚的百灵鸟,引得旁边几个同样在买汽水解渴的同学也忍俊不禁。
藤萝架下,残留的雨水从稀疏的深紫色的花穗尖端缓缓凝聚、滴落,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水花。
班长李磊腋下夹着一叠通知,鼻梁上架着那副标志性的银丝眼镜,脚步匆匆地朝我们走来。
镜片后的眼神带着考后特有的轻松和一丝即将告别的感慨。
“莫羽!莉莉!”他声音洪亮,穿透了周围的喧闹,“通知!重要通知!明天上午8点50分,学校礼堂!9点钟准时开始毕业典礼!别迟到啊!莫羽——”
他特意指着我:“穿帅点儿!拿出年级第一的风采来!”
他又转向莉莉:“莉莉!穿漂亮点儿啊?这可是咱们初中生涯最后的谢幕!典礼完后要发毕业证、照毕业大合影!一辈子就这一回!千万别忘了啊!走了!拜拜!”
说完,他扶了扶眼镜,又风风火火地去通知其他同学。
“好的,收到!拜拜!班长!”我笑着扬声回应。
“太好啦!初中——我们终于毕业啦——!”刘莉莉闻言,几乎是原地高高蹦了起来,手中还剩半罐的健力宝随着她跳跃的动作欢快地晃荡,橙黄的汽水溅出几滴,落在雨后微湿的泥地上,像瞬间炸开的小太阳。
她脸上是毫无保留的、盛大而纯粹的喜悦,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在此刻“哗啦”一声卸下,只剩下轻快的羽毛。
推开家门,熟悉的饭菜香气混合着家中藤萝若有似无的甜香,温柔地拥抱了归人。
饭桌上,父亲放下报纸,抬起眼,目光温和地落在我身上,只简单问了一句:“考得怎么样?”语气里是关切,也是信任。
我正扒拉着碗里母亲夹的菜,闻言故作轻松地一挥手,嘴里还含着饭:“咳,还行!考的都会,蒙的全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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