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苦尽甘来(2/2)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操场上已是严阵以待的气息。

孙平老师亲自掐表,楚江南主任背着手在一旁督战。

刘莉莉紧张地攥着小本子。

1000米: 发令枪响,我如箭冲出。

脚步踏在熟悉的跑道上,脑海里是刘莉莉嘶哑的加油声,是晓晓电话里“稳住别浪”的叮嘱,是藤萝冰糖水的清甜。

最后一百米,肺叶灼痛,双腿麻木,我咬紧牙关,仅凭着意志驱动身体,冲刺!撞线!——“3分38秒!”(满分3分40秒)孙老师的声音带着赞许。

立定跳远: 站在起跳线后,凝神,摆臂,蹬地,腾空!

身体在空中尽力伸展,像一张拉满的弓。——“2米41!”(满分2米40米)楚主任微微点了下头。

实心球: 持球,沉腰,蹬转,送肩挥臂!

那道饱含技巧与力量的抛物线再次完美呈现!——“9米7!”(满分9米6米)刘莉莉兴奋地在小本子上狠狠划了个勾。

汗水浸透了运动衫,紧贴在背上,我撑着膝盖,大口喘息,胸腔里翻涌的已不仅仅是疲惫,更有一种冲破桎梏、证明自我的巨大畅快。

玉兰枝头,那积蓄已久的花苞,在晨光中似乎又胀大了一圈,玉白的光泽呼之欲出。

1996年5月13日,星期一,晴

天空是洗过般的湛蓝,阳光慷慨地洒满大地,微风带着初夏的暖意拂过。

考场气氛肃穆,红线围出的区域里,身着考号背心的学生们神情各异,紧张写在许多人的脸上。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青草被晒暖的气息。

下意识摸了摸胸前的考号,目光扫过远处那排玉兰——阳光下,枝头已是繁星点点,无数洁白硕大的花朵挣脱了束缚,在绿叶的映衬下傲然怒放,如同无数支点燃的火炬,迸射着纯粹而耀眼的光芒。

它们像是在等我。

第一项,立定跳远。

第一次起跳,落地,电子测距仪冷冰冰报数:“2.38米。”

离满分仅一步之遥,却像一道小小的沟壑。

我退回起跳线,闭上眼,迅速调整呼吸,动作要领清晰回放。蹬地!发力!身体在空中舒展到极限——落地瞬间,脚后跟稳稳压在白线边缘。

“2.42米!”监考老师的声音带着一丝赞许。

成了!

第二项,实心球。

沉重的球体握在手中,熟悉的触感带来奇异的镇定。

考场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沉腰,蹬转,送肩挥臂,一气呵成!

手臂仿佛化作了费老师实验室里那根完美的发射轨道,实心球呼啸而出,沿着那条早已在千百次练习中刻入骨髓的45度理想轨迹,飞向远方。

“9.7米!”电子屏鲜红的数字亮起,满分!

尘埃落定,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巨石轰然落地。

稳了!

最后一项,1000米。

跑道在烈日下蒸腾着热气。

发令枪响,我稳住节奏,保持在第一梯队。

一圈,两圈……进入第三圈,熟悉的疲惫和灼烧感再次袭来,呼吸变得粗重。

最后一圈铃声敲响,体力逼近极限,每一步都异常沉重,肺像要炸开。

就在意识被沉重的双腿拖拽着下沉时,一个清亮得如同冲破云霄的歌声,陡然从看台上响起:

“轻轻杨柳风,悠悠桃花水,小船儿飘了,俊俏的小阿妹——” 是刘莉莉!

她不知何时已考完自己的项目,竟站在了看台最前面,双手拢在嘴边,不管不顾地放声高唱起那首《风含情水含笑》,歌声带着她特有的穿透力,甚至有些跑调,却充满了毫无保留的鼓励和炽热的情感,“——去接久别的情哥哥,远方凯旋归——”

这歌声像一针强心剂,猛地注入我几乎僵硬的四肢百骸。

一股热流从心底炸开,瞬间驱散了沉重的铅坠感。

我猛地抬起头,咬紧牙关,榨出身体里最后一丝潜能,向着终点线发起了最后的、不顾一切的冲刺!

风声在耳边呼啸,看台上刘莉莉的歌声和隐约的加油声混合成一片鼓舞的浪潮。

我冲过终点线,身体因惯性向前冲了好几步才勉强停下,弯下腰,双手死死撑住膝盖,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鬓角汹涌而下,砸在滚烫的塑胶跑道上,瞬间蒸腾起微不可察的白汽。

“3分36秒!”计时老师报出成绩,比满分还快了四秒!

当最终三项满分的成绩单递到我汗湿的手中时,那薄薄的一张纸,此刻却重若千钧。

阳光透过玉兰树繁茂的枝叶,在我汗湿的额发和成绩单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远处,盛放的玉兰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洁白的花瓣反射着阳光,晶莹剔透,如同无声的礼赞。

那积蓄了整个漫长冬季和料峭早春的力量,终于在此刻,迎着初夏的骄阳,毫无保留地、石破天惊地盛放了。

我也一样。

午后的阳光带着灼人的热度。

孙平老师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大箱老冰棍,站在操场边的树荫下,乐呵呵地招呼着刚结束“战斗”的我们:“来来来!都过来!一人一根,解解乏,压压惊!咱们这体育关,算是闯过去啦!”

大家呼啦一下围了上去,七手八脚地抢着散发着寒气的冰棍,笑声和喧闹瞬间驱散了考场的紧张氛围。

我也拿到了一根最普通的绿豆冰棍。

走到一旁,剥开朴素的包装纸,露出里面凝结着细密冰晶的浅绿色冰体,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口。

“咔嚓!”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齿间响起。

冰凉、清甜,带着绿豆沙朴素的香气,瞬间席卷了被烈日和汗水浸透的口腔,顺着食道一路滑下,直抵心脾。

那极致的凉意,如同一场酣畅淋漓的甘霖,浇灭了身体里最后一丝燥热和疲惫。

这凉意如此纯粹、如此透彻,仿佛能涤净所有的艰辛与挣扎。

然而,就在这沁骨的冰凉深处,一股温热的、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满足,却像被唤醒的种子,悄然顶破心田,破土而出,迎着阳光,开出了一朵名为“苦尽甘来”的花。

我抬起头,望向操场边那株盛放的玉兰。

满树繁花,在五月的晴空下,正燃烧着最纯净、最耀眼的光芒。

我知道,好戏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