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凤赠麟囊(1/2)
1996年2月16日,农历腊月二十八,星期五,小雪。
窗外,小雪静静地落下,像撒了一层碎盐,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天灰蒙蒙的,低低地罩在油田家属院的上头,把过年的热闹气氛也压住了,只剩下冬天该有的冷清和安静。
我裹着旧棉袄,深陷在客厅沙发里,手里摊开的语文书成了摆设,目光空洞地粘在窗玻璃凝结的霜花上。
心思像窗外那些迷失方向的雪粒子,飘忽不定,无处安放。
秦梦瑶昨夜雪地里的泪痕,还有那句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和平分手”,像一根淬了毒的鱼刺,狠狠扎在喉咙深处,咽不下,吐不出,梗得我心口阵阵抽痛。
欧阳俊华那家伙儿就这么悄悄的要走了,正如他悄悄的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潇潇洒洒奔郑州?只留下一句屁话“好聚好散”?好兄弟归好兄弟,但这做法有点忒那个啥了!
胖子张晓辉要是知道了,怕是能当场气炸,变成一个要爆炸的气球!
“铃铃铃……铃铃铃……”一阵干脆利落有节奏的门铃声骤然响起,瞬间斩断了我纷乱如麻的思绪,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地,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谁呀?”我趿拉着笨重的老棉拖鞋,带着点被打扰的烦闷蹭到门边。
“我,姜玉凤。”门外的声音毫无波澜,字字清晰,像一串冰珠子精准地滚落在玉盘之上,清脆、疏离,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
我拧开门锁,一股裹挟着碎雪的寒风“呼”地灌入,冻得我一激灵。
姜玉凤静立在门口,深蓝色的及膝羽绒服拉链一丝不苟地抵到下巴尖,衬得那张清丽却淡漠的脸愈发苍白,仿佛冰雪雕琢。标志性的利落短发上,点缀着几粒晶莹未化的雪粒,如同碎钻。
她的双手,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紧紧环抱着一个厚实得惊人的牛皮纸包裹。
包裹方方正正,棱角分明,边缘硬挺,体积庞大,几乎占据了她整个怀抱。
那姿态,不像拿着笔记,倒像是捧着一个至关重要的秘匣,一份不容拒绝的沉重嘱托。
“玉凤姐?!”我着实感到意外和惊喜,连忙侧身让开,“快进来!快进来!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亲自过来了,打个电话就行……”
“嗯!”她点了点头,带着一身凛冽的风雪气息踏入客厅。
清冷的眸子习惯性地、锐利地扫视一周,带着学神特有的审视意味。
她没有走向沙发,就那么定定地站在客厅中央,橘黄的灯光在她身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没有任何寒暄铺垫,她将手中那巨大的包裹径直递向我,动作干脆得像递出一份绝密档案:“喏!给你的!”
“这是?!”我满心疑惑地伸出双手去接。
一份沉甸甸的分量和硬邦邦的棱角感隔着牛皮纸清晰地传来,我的手臂猛地往下一沉,这分量……?
“这是我手抄的,”姜玉凤的声音平稳无波,“1996年河南省中招考试,所有科目的《核心考点笔记》。”
“所有科目?!”我的声音瞬间拔高,几乎破音,眼睛瞪得溜圆。
“嗯。”她极其轻微地颔首。“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政治无一遗漏。物理、化学、数学是重点,其他科的关键点、必考题型、答题模板也梳理在内。”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挑选最精准的措辞:“每一科都按章节和知识模块重构,剔尽冗余,唯余核心。重点、难点、易错点、典型例题及精析,皆有清晰标注。”
她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直视着我,补充道:“考虑到你逻辑思维能力较强,理化的解题思路,我尽量用了流程图和算法逻辑类比阐释,比死记硬背更契合你。”
我的天!这哪里是笔记?这是姜大学霸毕生功力的结晶!是通往重点高中的登天梯!
姜玉凤的手抄笔记,在油田四中那是传说中的圣物!清晰如刀刻,精准如尺量,一针见血。
连以严苛着称的费老师都曾感叹:“此笔记思路条理,有大家风范!”
多少人梦寐以求想借阅一页而不得!而现在,她竟将涵盖所有中考科目、凝聚无数心血的手抄本,如此沉甸甸地……交付于我?!
“玉凤姐!这……这太贵重了!太重了!为什么要给我?”我抱着怀里这厚逾半尺、重若千钧的“知识圣殿”,心脏狂跳如擂鼓,巨大的惊喜与惶恐交织,几乎将我淹没。
手臂被压得发酸,但这分量带来的却是无与伦比的震撼:“这……这可是你……”
我语无伦次,不知如何表达这滔天的感激与震撼。
“我用不着了。该记的!”姜玉凤清冷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我,脸上依旧是那副亘古不变的平静,她抬手,指尖轻点自己的太阳穴,“都在这里!”
她的目光微微侧移,仿佛穿透了结霜的窗棂,投向外面铅灰色、无边无际的天空和无声飘落的细雪。
她的声音轻柔了许多,却带着一种磐石般不容置疑的笃定:“年后,就剩你一个人在这边了。”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在我的脸上,清晰地吐出八个字:“陈莫羽,好好加油!9月1号,一中见!”然后轻盈地转身走向门外。
“年后只剩我一人?!”这句话像一颗冰锥,瞬间刺穿我的心脏,寒意与巨大的疑惑瞬间炸开,“玉凤姐?!这是为什么?”
我抱着那沉甸甸的笔记,踉跄追到门口,寒风裹着雪粒子抽打在脸上:“欧阳转学我知道,可你们……若曦、梦瑶、晓晓、胖子……不都在吗?怎么会‘剩我一人’?!”
我的声音在风雪中带着惊惶的颤抖,一种五雷轰顶的不安瞬间袭来。
姜玉凤的脚步在门口薄薄的积雪上顿住,风雪吹拂着她帽檐的绒毛,她没有回头。
雪花无声地落在她深蓝色的帽顶,积起一层素白,她就那样沉默地背对着我,瘦削的身影在漫天风雪中显得格外单薄,甚至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绝。
那沉默,比任何解释都更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院门外,一串清脆又急促的脚步声踏雪而来,像一串欢快的鼓点,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伴随着钥匙“叮叮当当”的杂乱脆响,晓晓那标志性的、元气满满的喊声穿透风雪:
“羽——哥——哥——!冻死我啦!看我给你带了啥宝贝——!”
她像一颗裹着风雪发射的小太阳,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呼”地冲了过来。
凌乱的齐耳短发沾满雪花,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呼出的白气氤氲。
她手里拎着个油渍浸润的网兜,几个圆滚滚、金黄油亮的炸肉丸子在里面探头探脑,霸道浓烈的香气瞬间驱散了客厅的冰冷。
“咦?玉凤姐!你也在呀!”晓晓一眼看到门口的姜玉凤,大眼睛瞬间迸发出纯粹的惊喜,灿若星辰。
听到晓晓的声音,姜玉凤缓缓转过身。对着晓晓,她脸上那万年冰封的表情,竟罕见地裂开一丝缝隙,她朝晓晓走近一步,微微倾身,凑到了晓晓耳边。
两个女孩,一个清冷如霜,一个热情似火,距离近得短发几乎相触。
姜玉凤嘴唇翕动,飞快地低语了几句,声音压得极低,像最轻柔的风掠过羽毛,站在旁边的我,半个字也捕捉不到。
我只看到晓晓那双亮得惊人的大眼睛,随着姜玉凤的低语,先是惊讶地微微睁圆,随即,瞳孔深处仿佛被投入了细碎的金粉,一点点亮起来,越来越璀璨。
然后,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最后,一个大大地、心领神会又无比灿烂的笑容在她冻红的脸上绽放开来,如同雪地里怒放的向日葵。她用力地点点头,声音清脆响亮:“嗯!嗯!知道啦!谢谢玉凤姐!”
姜玉凤直起身,脸上那丝微弱的暖意瞬间收敛,恢复惯常的清冷。她转向我,略一点头,清晰地吐出两个字:“走了!”
没有丝毫留恋,她决然转身,那瘦削挺直的深蓝色身影,迅速融入门外茫茫的雪幕之中。
地上,只留下一串浅浅的、迅速被新雪温柔抹去的足迹。
“玉凤姐找你啥事儿啊?神神秘秘的?”我关上门,隔绝了寒气,迫不及待地问晓晓,眼睛却瞟向桌上那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网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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