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凤书惊澜(1/2)

朔风终于裹挟着北方的凛冽,在1994年12月7日——节气“大雪”的清晨,兑现了它的承诺。

起初只是细碎的雪粒,敲打着教室冰冷的玻璃窗,发出细密的沙沙声,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着寂静。

渐渐地,那雪粒膨胀、舒展,化作了漫天飞舞的鹅毛,无声无息地覆盖了操场、屋顶、光秃秃的梧桐枝桠。

整个江河油田四中,被笼罩在一片纯净而肃穆的银白世界里,课间短暂的喧嚣也被这无声的降落悄然吸纳,显出几分不同寻常的宁静。

初二(3)班的教室里,暖气片嘶嘶地吐着热气,混杂着少年们身上散发的微汗和书本油墨的味道。

我和晓晓正凑在一起研究一道几何题的辅助线画法,胖子张晓辉则坐在前排,埋头于一本摊开的物理习题集,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稳定的沙沙声,王若曦在他侧后方,安静地翻着一本《读者》,偶尔抬眼,目光极其自然地掠过张晓辉宽阔的背影,如同在确认某种安心的存在。

就在这时,教室前门那片被风雪映衬得格外明亮的区域,出现了一个绝不该出现在此的身影。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姜玉凤。

那个永远端坐在初二(4)班教室中心位置、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高悬于年级顶端的无人能及的“冰山女神”,此刻就站在我们班的门口。

她穿着厚实的深蓝色羽绒服,衬得那张清丽的脸庞愈发白皙,轻灵的短发上沾着几片未化的雪花,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她的神情依旧带着那种标志性的、近乎疏离的平静,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然而,当她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精准地越过几排桌椅,落在张晓辉身上时,那潭水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难以捕捉的涟漪。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原本课间惯有的低声交谈、翻书声、甚至后排两个男生嬉闹推搡的动作,都像被骤然冻住。

几十道目光,带着惊愕、好奇、难以置信,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站在门口的身影,以及那个还茫然不知、依旧沉浸在物理公式里的胖胖男生身上。

教室里只剩下窗外风雪愈发急促的呼啸,以及暖气片单调的嘶鸣。

张晓辉似乎终于感觉到了异样,或者说,是那几十道目光汇聚成的无形压力让他抬起了头。

当他看到门口站着的姜玉凤时,圆胖的脸上先是掠过一丝纯粹的惊讶,随即,一种了然与凝重迅速覆盖了惊讶。

他放下笔,慢慢站起身,动作甚至称得上沉稳。

姜玉凤在几十双眼睛的无声注视下,步履从容地穿过过道。

她的脚步很轻,落在地面上几乎没有声音,但在那死寂的教室里,每一步都像踏在紧绷的鼓面上。

她径直走到张晓辉的课桌前,停下。

距离如此之近,张晓辉甚至能看清她睫毛上沾染的、融化了一半的细小雪晶。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一丝犹豫。姜玉凤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素白的信封。

信封是那种最普通的、学校小卖部里随处可见的样式,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只在正面用工整清秀的字迹写着三个字:张晓辉。

她抬起手,将那封信稳稳地递到张晓辉面前。

她的手指修长而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污垢。递信的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她一贯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那姿态,不像是在递交一份隐秘的心事,倒像是在完成一项早已深思熟虑、必须执行的重要程序。

“给你的。”她的声音不高,清泠泠的,如同窗外冰棱碎裂,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落在每个人耳中。

死寂被彻底引爆了!

就在姜玉凤转身,身影消失在门口那片风雪弥漫的光亮中的同一秒,初二(3)班的教室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水滴,轰然炸响!

“哇——!!!”

“我的老天爷!姜玉凤?给胖子?情书?!”

“年级第一给年级第二递情书?公开的?!”

“疯了!这世界疯了!”

“快看胖子的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

惊呼、怪叫、难以置信的议论、凳子腿摩擦地面的刺耳噪音、还有压抑不住的兴奋口哨声……瞬间将教室塞得满满当当,几乎要掀翻屋顶。

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灼热地聚焦在张晓辉身上,聚焦在他手中那个普通的、此刻却重逾千斤的白色信封上。

八卦的浪潮以光速席卷了整个空间,每个人都在激动地传递着、解读着这石破天惊的一幕。

风暴的中心,张晓辉站在那里,手里捏着那封薄薄的信。

正如同学们所见,他圆润的脸颊确是瞬间涌上了滚烫的血色,像熟透的西红柿,一直蔓延到耳根。

然而,在那片浓重的红晕之下,他的眼神却异常地镇静。

没有慌乱失措,没有少年人被当众表白应有的羞赧无措,那双总是沉浸在漫画世界或数理逻辑里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窗外的雪光,深邃而凝重,仿佛在极短的时间内,已经穿透了这封信的表象,思考着它背后可能掀起的惊涛骇浪。

他没有立刻拆开信封,甚至没有低头去看它。他只是捏着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在全班沸反盈天的喧嚣中,他沉默得像一块礁石。

几秒钟后,他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他极其小心地将那封素白的信,对折了一下,然后郑重地、深深地塞进了自己厚实羽绒服的内侧口袋,紧贴着心脏的位置。

仿佛那不是一封信,而是一个需要妥善保管、不容窥探的秘密,或者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兴奋、好奇、甚至带着点戏谑的脸庞,眼神平静无波,却又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离他最近的几个起哄声最大的男生不自觉地收敛了笑容,讪讪地移开了目光。

然后,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理会身后更加喧嚣的议论,径直迈开脚步,穿过拥挤的过道,走向教室后门。

他的脚步沉稳有力,推开那扇隔绝了喧嚣与寒冷的大门,一步踏入了门外那片茫茫的、无声飘落的鹅毛大雪之中。

深蓝色的羽绒服背影很快被密集的雪幕吞噬、模糊,如同投入一片纯白的、未知的深海。

教室里的声浪在张晓辉身影消失的刹那,再次攀上了一个新的高峰,充满了各种猜测和惊叹。

然而,在这片沸腾的声浪边缘,另一个角落却凝固着冰点般的死寂。

王若曦。

在姜玉凤踏入教室、目光锁定张晓辉的那一刻,她握着《读者》的手指就瞬间收紧,纸张被捏出了深深的褶皱。

当那封素白的信被递出,当张晓辉的脸庞瞬间涨红,当教室轰然炸响……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像窗外的积雪一样苍白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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