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星轨之问(1/2)
1996年11月13日,星期三,农历十月初三,阴,北风。
清晨六点四十分,街道笼罩在灰白的晨雾里。
我推着那辆老式二八自行车出了院门。
黑色轻薄羽绒服的拉链一直拉到下巴,浅蓝色牛仔裤的裤脚自然垂在白色旅游鞋上。
晓晓送我的黑色皮手套已经戴好——皮质柔软,戴上后指尖很快暖和起来。
车把上挂着的绿色帆布书包随着车轮的转动轻轻晃荡。
北风从西北方向吹来,带着初冬特有的干冷。
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早已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铅灰色天空下伸展,枝头被风吹得向南倾斜。
地面上干净整洁,昨夜的风已将落叶吹扫到路边的沟渠里,落叶堆积在南侧的墙根下。
唯有冬青和松柏还坚守着一片苍翠,在满目萧瑟中显得格外醒目。
骑到晓晓家院门口时,她正站在院内的藤萝架下。
米色轻薄羽绒服,同色系围巾,浅蓝色牛仔裤,白色旅游鞋——我们总是不约而同地穿得像是商量好的。
枯褐色的藤蔓缠绕成冬天的骨架,在北风中瑟瑟抖动。
“看什么呢?”我停下车,脚支在地上。
“冬芽!”晓晓转过头,鼻尖冻得微红,呼出的白气被北风迅速吹散,“已经鼓起来了,硬硬的。”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在那些看似干枯的藤蔓上,确实能看到一个个小米粒大小的凸起,褐色的鳞片紧紧包裹着,像是沉睡中的小生命。
“等到明年春天,它们就会醒来了。”晓晓轻声说,声音在北风中有些飘忽。
她跳上后座,双手自然地扶住我的腰。
车轮碾过干净的水泥路面,发出规律的沙沙声。
北风迎面吹来,带着初冬特有的刺骨寒意,我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我们穿过油建公司家属区。
早起的老师傅在背风的墙角打太极拳,动作缓慢而舒展。
几个小学生背着大大的书包,一边走一边打闹,红领巾在风中飘荡。
送牛奶的三轮车叮叮当当地驶过,车筐里白色的奶瓶整齐排列。
天空是那种均匀的灰白,云层低垂,从北向南缓缓移动,仿佛一块巨大的棉布盖在城市上空。
远处的南山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山顶处还残留着昨夜的薄霜,在灰白的天色下泛着淡淡的银光。
上午前三节课在寻常的节奏中过去。
当第四节课的上课铃响起时,教室里弥漫着午前特有的倦怠。
窗外的天色更加阴沉,云层低得仿佛要压到教学楼顶。
费政老师走进教室,他今天手里除了课本和教案,还多了一本厚厚的、书脊已经磨损的笔记,神似傅彪的圆脸上,有种罕见的兴奋神色。
“把课本翻到第六章。”他站上讲台,声音洪亮得把几个还在打瞌睡的同学惊醒了,“万有引力定律。”
同学们窸窸窣窣地翻书,纸页摩擦声连成一片。
“f等于g乘以m1m2除以r的平方。”费政老师在黑板上写下这个公式,字迹遒劲有力,粉笔与黑板摩擦发出清晰的声响。
“这个公式你们初中就见过,高中要学的是它的应用。但今天——”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班,“今天我们不讲计算题。”
教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北风呼啸。
“今天我们讲故事。”费政老师说。
晓晓侧过头,和我交换了一个疑惑又期待的眼神。
莉莉在前排挺直了背。
总爱打瞌睡的王强此刻也睁大了眼睛,一副准备听评书的架势。
费政老师从牛顿的苹果开始讲起。
“1666年,英国,林肯郡。”他走回讲台中央,双手背在身后,“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因为瘟疫从剑桥回到家乡。在那个漫长的夏天,他坐在花园里思考——为什么苹果总是垂直落向地面?为什么月亮不会掉下来?”
他在黑板上画了一个苹果,又画了一个月亮。
“牛顿花了二十年才想明白这个道理。”费政老师的声音变得深沉,“苹果落地,月亮绕地球转,地球绕太阳转——所有这些,都是同一种力在作用。这种力与质量的乘积成正比,与距离的平方成反比。”
他指向黑板上的公式:“这就是万有引力定律。从苹果到月亮,从太阳系到银河系,整个宇宙都在这个简单的公式支配下运转。”
贾永涛举手:“老师,那为什么月亮不会掉下来?”
“问得好!”费政老师赞许地点头。
“因为月亮有足够快的横向速度。想象一下——”他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地球,又画了一个绕着地球转的月亮,“引力让月亮不断‘落’向地球,但它的速度又让它不断‘错过’地球。这种永恒的坠落,就是轨道。”
张明恍然大悟:“就像扔石头,扔得越快,飞得越远?”
“正是!”费政老师说,“如果扔得足够快,石头就会绕着地球转,永远不落地——这就是人造卫星的运行原理。”
王强瞪大眼睛:“那要是扔得再快呢?”
“那就飞离地球了。”费政老师笑了笑,“第二宇宙速度,11.2公里每秒。”
他继续讲下去,从牛顿讲到爱因斯坦。
“但牛顿的引力理论有个问题。”费政老师擦掉黑板上的图,重新画了一个太阳和一个绕着它转的水星,“它解释不了水星轨道近日点的进动——每百年43角秒的偏差。直到1915年,一个叫爱因斯坦的专利局职员提出了全新的理论。”
他在黑板上写下五个大字:广义相对论。
“在爱因斯坦看来,引力不是一种‘力’。”费政老师的声音里有一种近乎诗意的张力,“而是时空的弯曲。质量大的物体会弯曲周围的时空,其他物体沿着弯曲时空中最‘直’的路径运动——这叫测地线。”
他用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个网格,在中心处用力一按,粉笔灰四溅,网格凹陷下去。
“太阳弯曲了周围的时空,地球只是沿着这个弯曲时空运动。就像在凹陷的床单上滚动的玻璃弹珠。”费政老师抬起头,看着我们,“这个理论预言了很多神奇的现象——光线经过太阳时会偏折,引力场中时间会变慢,还有引力波的存在。”
周博举手:“老师,引力波真的存在吗?”
“1974年,泰勒和赫尔斯发现了一对脉冲星双星。”费政老师走到窗边,仿佛在眺望遥远的星空,“它们的轨道在衰减,衰减速率与广义相对论预言的引力波辐射导致的能量损失完全一致。1993年,他们因此获得了诺贝尔奖。这是引力波存在的间接证据。”
肖恩追问:“那能直接探测到吗?”
“美国已经在建设ligo了。”费政老师走回讲台,“激光干涉引力波天文台。如果建成并达到设计灵敏度,也许十年内我们能首次直接‘听到’宇宙中的引力波——比如两个黑洞并合的声音。”
“黑洞!”王强几乎是喊出来的,“老师,黑洞真的存在吗?”
费政老师笑了,那是一种看到学生问出关键问题时的欣慰笑容。
“根据广义相对论,当一颗大质量恒星死亡时,如果核心质量超过奥本海默极限——大约三倍太阳质量——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它继续坍缩。”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它会坍缩成一个点——奇点。周围的边界叫视界,一旦跨过,就再也无法返回。这就是黑洞。”
他在黑板上画了一个黑色的圆,在圆外画了几条被吸入的线。
“1967年,贝尔和休伊什发现了脉冲星——快速旋转的中子星。而黑洞,直到1971年才在天鹅座x-1双星系统中找到第一个强有力候选体。”费政老师顿了顿,“现在,黑洞已经从天方夜谭变成了天体物理学的常规研究对象。”
莉莉转过身,眼睛亮晶晶的:“老师,黑洞真的什么都吞吗?连光都不放过?”
“根据经典广义相对论,是的。”费政老师说,“但1974年,霍金提出了一个惊人的理论——黑洞不是全黑的。由于量子效应,黑洞视界附近会产生粒子-反粒子对,其中一个掉进去,另一个逃逸,看起来就像黑洞在辐射。这叫霍金辐射。”
“那黑洞最后会蒸发掉?”朱娜认真地记着笔记。
“理论上是。”费政老师点头,“但时间尺度长得难以想象。一个太阳质量的黑洞,蒸发完需要10的67次方年——比宇宙当前年龄长得多得多。”
他讲到这里,教室里的气氛已经完全不同了。同学们不再是被动听讲,而是主动追问,眼睛里有光——那是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对宏大问题的渴望。
就在这时,我举起了手。
“费老师,”我问,“那宇宙是怎么来的呢?”
这个问题仿佛按下了某个开关。
费政老师眼睛一亮,像是早就在等这个问题。
他放下粉笔,走到讲台中央,双手做了一个从中心向外扩张的手势。
“这就是宇宙学要回答的核心问题。”他说,声音里有一种庄重的意味,“目前最主流的理论,叫做‘大爆炸宇宙学’。”
他在黑板上画了一条长长的时间轴,在最左端重重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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