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甜甜味道(1/2)
1996年7月2日,星期二,闷热。
窗外的树叶纹丝不动,蔫头耷拉脑。家里那台老掉牙的华生牌电扇在墙角卖力地摇头晃脑,扇叶搅动着黏稠滚烫的空气,发出“咯吱——咯吱——”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四仰八叉地瘫在客厅的藤椅里,后背的汗把藤条都浸得滑腻腻的。
“羽哥哥!”晓晓清脆的声音带着一股凉风(幻觉般)破门而入,她今天穿了条浅绿色的连衣裙,“别躺着了!走,滑旱冰去!冰场里有冷气!”
我连眼皮都懒得抬:“不去……一身汗……”
她叉着腰,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那……咱去游泳?采油厂游泳馆!水里多凉快!”
“嘎吱!”一声我直接从藤椅上弹了起来。
“不去!坚决不去!打死也不去!”我的眼前瞬间闪过蓝色水波里三颗顶着不同颜色泳帽的脑袋,“泳池里有女妖精!”
晓晓“噗嗤”一声笑弯了腰:“哈哈哈……羽哥哥!你……你至于吗?还女妖精……”
她好不容易才喘匀气:“行行行,不去就不去。那……总得找个凉快地方待着吧?”
“影剧院!”我脱口而出。
晓晓眼睛一亮:“好主意!”
她立刻转身奔向我家的厨房(晓晓比我还熟悉我家),一阵翻找后,她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军用水壶,又从她那个印着喷火小恐龙的帆布包里摸出个用干净手绢仔细包好的油纸包。
“喏,”她把油纸包塞我手里,“我妈刚做的绿豆糕,冰凉可口,好吃着呢!”
绿豆糕的清凉甜香幽幽传来,我彻底被俘虏了。
“这个好!呵呵!”我把绿豆糕又放回帆布包里,将帆布包从晓晓肩上取下来自己背上,又回卧室拿了些钱,给母亲留了个“妈:我和晓晓去影剧院看电影了。羽。”的纸条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压在电视遥控器下,然后拍拍手对晓晓说,“万事俱备,走!晓晓!咱们看电影去!”
“走!”晓晓笑着拉起我的手,我们一头扎进了门外能把人烤化的白花花日光里,那真叫一个“热”!
推开采油影剧院厚重的大门,一股混合着爆米花甜香和强劲冷气的复杂气流瞬间将我们裹挟进去。
那感觉,像从滚烫的沙漠一步跨进了北极圈,真爽!
我拉着晓晓的手飞快地跑向售票窗口,买了两张三连映的电影票!周星驰的《大内密探零零发》、张国荣的《风月》,还有一部译制片《云中漫步》,这下可以看它个昏天黑地了!
晓晓又买了一大纸筒爆米花塞进我怀里。我们摸索着找到靠后、冷气最足的位置——倒数第二排正中间的位置,然后陷进了宽大、磨损的绒布座椅里。
黑暗降临,银幕亮起。
《大内密探零零发》的无厘头桥段炸开。
我笑得前仰后合。
旁边的晓晓更是毫无形象,笑得直“啪啪”拍我的大腿(疼呀!还不敢吭!),拍着拍着就变成了捶我的肩膀:“哈哈哈……哎哟……笑死我了……”
她笑得整个人都歪倒在我身上,温热的呼吸喷在我脖颈,带着爆米花的甜味儿。
我笑着,悄悄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黑暗中,她发丝间淡淡的洗发水清香,丝丝缕缕缠绕过来。
第二部《风月》气氛压抑。
昏黄的色调,张国荣俊美忧郁的脸在光影里明明灭灭。片子节奏慢了下来。银幕上正上演着一场暧昧纠缠的戏码,光影在观众席间投下变幻的斑驳。
晓晓起初还看得认真,小声跟我嘀咕:“巩俐真好看……”
没过多久,她的小脑袋就开始一点一点作小鸡啄米状。
就在她意识朦胧、即将靠上我肩膀的前一刻,她随意往前排扫了一眼,身体忽然微微一僵,随即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的促狭笑意:“羽哥哥……快看……前面……咱们前面第二排……中间……”
我顺着她细微的示意,眯起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努力分辨,只见前方几排之外,两个紧挨着的脑袋轮廓异常清晰。
其中一个,鼻梁上架着标志性的银丝边眼镜,镜片在银幕反光下偶尔闪过微芒——班长李磊!
而他旁边那个扎着朴素麻花辫的身影,正微微侧着头,凑在他耳边低语着什么,肩膀还轻轻耸动,显然被逗笑了。那侧脸……八班新晋女学霸叶青文!
我去!这大瓜吃得!我瞬间睡意全无,眼睛瞪得溜圆。
楚霸王三令五申“禁止早恋”的吼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眼前这“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现场版,简直比电影还精彩!
李磊那平时一本正经、满口“纪律”“责任”的班长形象,和此刻这卿卿我我的样子重叠在一起,强烈的反差让我差点儿笑出声。
晓晓显然也忍得很辛苦,肩膀在我胳膊上微微颤抖。
五十步笑百步的事儿就这么被干了。
我和晓晓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心虚和一丝心照不宣的笑意。
我们这藤萝架下的“御弟哥哥”和“女王陛下”,又有什么资格笑话人家呢?
晓晓靠着我胳膊的力道似乎又重了一分,带着点儿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昵。
我们默契地没再说话,只是饶有兴味地多看了几眼前排那对沉浸在二人世界里的“地下工作者”,然后相视一笑,耸耸肩,继续看我们的电影——该干啥干啥呗!
银幕上的光影继续流淌,演绎着更复杂的爱恨情仇。
晓晓的小脑袋终于抵抗不住黑暗与凉爽的双重诱惑,轻轻一歪,带着洗发水的淡淡清香,无比自然地枕在了我的肩膀上。
温热的重量透过薄薄的夏衣传来,她呼吸均匀绵长,竟是真的睡着了。
我的心跳在黑暗中骤然加速,清晰得盖过了银幕上的台词。
她的脸颊贴着我肩头,温软细腻的触感异常清晰。
我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生怕一丝轻微的震颤都会惊扰了她的好梦。
银幕上光影流转,我全部的感官却只集中在肩头那一小片温暖的方寸之地。
偷偷侧过脸,借着银幕上变幻的光,能看见她长睫毛在眼下投下的小小阴影,鼻翼随着呼吸微微翕动,睡颜恬静。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满足感,悄悄在心底弥漫开来。
电影不知演到了何处,光影在晓晓沉睡的脸庞上温柔地流淌。
她似乎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呓语,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脖颈。
黑暗中,她突然毫无预兆地微微仰起了脸,带着睡意朦胧的温热气息,像藤萝架上最柔软的花穗悄然垂落,极其自然地贴近了我的唇瓣。
黑暗中,仿佛有一小簇无声的藤萝花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骤然绽放,温润而甜蜜的气息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感官。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银幕上遥远的光影和彼此间再无间隙的温暖与悸动。
很久之后,她才像终于寻回了安稳的港湾,更深地依偎进我怀里,呼吸重新变得绵长而均匀,沉沉睡去。
我轻轻环着她,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顶,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圆满。
压轴的《云中漫步》带来了阳光明媚的加州葡萄园。
基努·里维斯饰演的保罗,为了追求心爱的姑娘维多利亚,笨拙又执着地爬上了她家那棵高大的老树……
这浪漫的一幕刚上演,我怀里的晓晓不知何时醒了,她坐直了身体。
黑暗中,我还没来得及侧头看她,就感觉左边耳朵猛地一疼!
“哎哟!”我低呼一声。
晓晓的手指精准地拧住了我的耳垂,力道带着十足的警告意味。她凑近我耳边,压低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残留的、难以言喻的温软:“羽哥哥!以后你要是敢学那个男主爬别的女生家的树和窗户……哼!”
她手上加了点儿劲,拧了小半圈:“本女王就把你这耳朵拧下来,当卤肉吃!拧三圈哟!呵呵!”
“咦~~~听见了!听见了!女王陛下~~~饶命!”我忙不迭小声求饶,“我爬咱家藤萝架都费劲儿!放心放心……”
耳朵虽疼,可心里却像被那葡萄园的阳光晒过一样暖烘烘的。
这飞醋吃的……莫名其妙,不讲道理,又甜得发齁。
“嗯嗯!这还差不多!”晓晓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松开了手。
她摸索着从她的小恐龙帆布包里掏出一块用锡纸包着的巧克力,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
我摊开手心,她将那块带着她体温、已经有些发软的巧克力放到了我手里:“喏,最后一块,给你了。”
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很轻,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温存。
我把巧克力掰成两半,一半喂到晓晓嘴里,一半自己填吧了,巧克力的甜腻在口中化开,但远不及此刻心头的滋味万分之一。
当银幕上最后打出“剧终”两个大字,影厅灯光“啪”地亮起时,我和晓晓都有点儿恍惚,像从一个漫长而隐秘的梦境中被惊醒。
随着人流挤出影剧院厚重的大门,一股裹挟着汽车尾气和地面余温的热浪猛地拍在脸上。
晓晓晃了晃手里那个早已空空如也的爆米花纸筒,又摸了摸肚子。
“啊,好饿啊……”她苦着脸嘟囔着,随即抬头看我,影院门口巨大的灯箱广告牌投下昏黄的光,映着她亮晶晶的、仿佛还氤氲着水汽的眼睛,“明天……就放榜了,羽哥哥!”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你……紧张不?”
我嘴里还残留着巧克力的甜香,含混不清地嘟囔:“嗯……有啥好紧张的……该咋样咋样呗……考砸了……考砸了大不了卷铺盖卷儿,回老家陪爷爷种地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嘛!嘿嘿!”
“种地?”晓晓被我逗乐了,刚想抬手,一个无比熟悉又无比夸张的怪叫声,在我们身后猝然炸响!
“哎——哟——喂——!!!”
那破锣嗓子,带着十二万分的戏剧性的震惊,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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