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美味蛋羹(2/2)

终于,“咚”的一声闷响,他成功着陆墙外,脚步声踢踢踏踏,飞快地远去了,留下院子里几片无辜打转的落叶。

母亲拿过那张“圣斗士函数图”,皱着眉仔细端详上面星矢的“抛物线”和紫龙的“陡峭斜率”,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却泄露出一丝笑意:“这小胖子!真能折腾!”

她又把图递给我:“喏,你战友冒着生命危险(主要是摔跤和被你妈训斥的生命危险)送来的‘战略物资’,好好研究研究吧,争取早日突破数学封锁线!不过研究的时候注意控制点情绪啊!别再笑得伤口崩线!”

我如获至宝地接过图纸,看着上面星矢那划破天际的“天马流星拳抛物线”和紫龙那气势磅礴的“陡峭斜率升龙霸”,肚子上那点抽痛似乎都被这中二又温暖的战友关怀冲淡了不少。

胖子这家伙,路子是野了点,翻墙送函数图这种事也干得出来,但这心意,沉甸甸的,够实在!

蛋羹那清淡却无比珍贵的余香还在舌尖萦绕,胖子带来的这份“数学圣典”又给我注入了新的精神兴奋剂。

正当我对着图纸,琢磨着紫龙那“陡峭斜率”到底能陡成什么样、能不能直接戳穿天花板时,母亲放在客厅茶几上的电话,像掐准了时间似的,“叮铃铃”急促地响了起来。

母亲快步走过去接起,声音瞬间切换成恭敬模式:“喂?……哦!张主任!您好您好!” 那语调,简直比向上级汇报工作还要一丝不苟。

“对对对!是我!正想向您汇报一下小羽今天的情况呢!”母亲一手拿着听筒,一手不知从哪儿变魔术般摸出个小本本,迅速翻开,神情严肃得像在向最高指挥官做战情简报。

“嗯!按照您的最高指示!中午十一点三十分,成功摄入无油无蛋黄纯蛋白蒸蛋羹一份,约……”她瞥了一眼我床头柜上那个空碗,精准估算,“小碗的三分之二!进食过程顺利,无腹痛腹胀等不适反应!情绪稳定,未出现暴饮暴食倾向!”

她一边说,一边在小本本上飞快地记录着,笔尖沙沙作响。

“肠道功能方面?”母亲的声音更认真了,带着一种汇报关键数据的使命感,“非常好!从早上六点起床到现在……嗯,我看看详细记录……”

她熟练地翻动小本本,纸张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如同翻阅军事地图:“一共排气八次!对,八次!时间分别是……六点十分,七点四十,八点二十,九点零五,九点五十,十点二十,十一点,还有刚才十一点四十五分!……颜色?标准的淡黄色!性状?嗯……比较通畅!无异常!……精神状态?挺好!刚才他同学张晓辉翻墙进来送了个什么‘圣斗士物理图’(母亲显然记混了学科),把他逗笑了,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了一下,不过观察了,问题不大!精神依旧亢奋!……好的好的!明白!一定继续严格控制!绝不冒进!……嗯嗯,清淡!低脂!循序渐进!……哎!谢谢张主任!您费心了!让您惦记着!”

母亲对着电话那头,把“排气八次,颜色淡黄,性状通畅”说得字正腔圆,铿锵有力,仿佛在联合国大会上宣布一项伟大的科学突破。

我躺在床上,听得脸上发烫,耳朵根子都红了,恨不得立刻原地隐身或者找个地缝钻进去。

妈哎,这种涉及人体内部运作的绝密细节,咱能稍微含蓄点、用点代号汇报吗?比如“内部气压正常释放八次”、“推进剂燃烧充分,尾气达标”?

好不容易等母亲放下电话,脸上带着圆满完成重大外交使命般的轻松笑容走回房间。

我哀怨地看着她,眼神里写满了“求放过”:“妈……您跟张主任汇报工作……能不能别这么……事无巨细?连我……呃……排了几次……那种气都……”

我的声音越说越小,简直羞于启齿。

“这怎么了?”母亲理直气壮,眼睛一瞪,仿佛我提出了一个极其幼稚可笑的问题,“张主任是医生!是专家!这是科学!是判断你肠道功能恢复情况的重要指标!金指标!懂不懂?八次!颜色正常!这说明什么?”

她挺起胸脯,一脸自豪:“说明你妈我的护理工作精准到位!说明你恢复势头良好!革命形势一片大好!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无语:“……”

得,当我没说。在伟大的科学精神和更伟大的母爱面前,我那点微不足道的、属于青春期少年脆弱的羞耻心,还是趁早打包收起来,塞进床底最深处吧。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熟悉声响,父亲下班回来了。

他手里拎着个半旧的黑色公文包,刚踏进家门,那句响亮的“排气八次,颜色正常”的战报就精准地钻进耳朵。

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忍俊不禁的笑意,一边换鞋一边打趣:

“哟!听这前线发回的加急战报,形势不是小好,是大好啊?”父亲乐呵呵地走进我房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精准地落在我床头柜上那个吃得干干净净、碗底都能照出人影的蛋羹碗上,眼睛倏地一亮,“嚯!蛋羹都吃上了?可以啊儿子!革命进程突飞猛进!这是要跑步进入康复社会了?”

“那是!”我挺了挺还没啥力气、但自觉气势不能输的胸脯,颇有点得意,“‘十根面条起义’成功奠基,‘蛋羹维新’今日宣告大获成功!下一步,就是向半固体高地发起总攻!”

父亲放下公文包,目光在我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带着点研究的意味,定格在我盖着被子的腰部。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转身就出了房间。

没一会儿,手里拿着个亮闪闪的东西回来了——是家里量衣服用的那种黄色软皮尺!此刻在他手里,俨然成了丈量战果的精密仪器。

“来来来,革命的大功臣!”父亲脸上带着一种促狭又兴奋的笑容,像个准备恶作剧的老小孩,“让老爸给你量量‘战果’!看看卧龙岗(他给我手术后微鼓的肚子起的绰号,源于之前肿得像小山包)的战略纵深有没有成功缩减!敌军(脂肪)是否正在溃逃!”

“爸!您又来了!”我哭笑不得,但也只能认命地配合着稍微掀开被子,露出穿着病号服的腰腹。

唉,在老爹的“军事行动”面前,伤员的尊严也得暂时放一放。

母亲在一旁抱着胳膊,笑着看热闹:“量吧量吧,首长,看看这小子掉了几斤肉,卧龙岗的‘海拔’降了多少。”

父亲立刻进入角色,煞有介事地蹲下,把冰凉的皮尺一端精准地按在我肚脐眼的位置,那凉意激得我一哆嗦。他像个老裁缝,又像个测绘兵,手法专业地拉着皮尺,绕着我的腰围稳稳地走了一圈。他低着头,眉头微蹙,手指在皮尺的刻度上仔细地比划着,嘴里还念念有词:

“嗯……基准线在这里……术后峰值在这里……现在测量点……嘶……这数据……有点意思……”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制造悬念。

我和母亲都屏息凝神,好奇地看着他,等待“战报”。

突然,父亲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响亮,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毫不掩饰的惊喜笑容,那表情夸张得简直可以去春晚演小品:“嘿!报告首长!”他抬起头,对着母亲,声音洪亮得能震落房梁上的灰,“经过本测量员精准复测,卧龙岗战略转移取得辉煌胜利!腰围成功缩水——”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吊足胃口,“整整二寸半!误差不超过1毫米!”

“二寸半?!真的假的?”母亲也惊喜地叫出声,像听到股票涨停一样凑过来,扒拉着父亲的手要看皮尺,“这么快?才几天功夫?”

“千真万确!铁证如山!”父亲把皮尺举到母亲眼前,手指用力点着上面的刻度,仿佛那是金矿的矿脉,“喏,你看!术前量的是这个刻度,最高点!现在量的是这里!清清楚楚,二寸半!妥妥的!这缩水速度,比咱厂里新引进的脱水机还猛!”

他得意洋洋地收回皮尺,冲我挤挤眼,那眼神里满是“看,我儿子多争气”的骄傲:“怎么样,儿子?这‘掉膘’速度,比你爸当年在部队拉练急行军还快!看来这小米汤革命和面条起义,成效显着嘛!后勤保障(指我妈)功不可没!照这个势头,等红烧肉总攻发起,指日可待!胜利会师就在眼前!”

看着父亲那副“我家有儿初长成(瘦)”的骄傲模样,再看看母亲脸上那由衷的、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般轻松开怀的笑容,我心里那点因为“排气八次”被公开通报而产生的尴尬,早就被一股暖烘烘、甜丝丝的东西冲得无影无踪。

肚子上那道“小拉链”的存在感,似乎也在这种家庭特有的、带着烟火气的喜悦中变得微弱了。

窗外的阳光似乎更暖更亮了一些,斜斜地照在窗台上那盆孤零零的仙人掌上——这盆被我前几天恶趣味命名为“楚霸王”的绿植,此刻披着金辉,连那些扎人的刺看起来都顺眼柔和了许多。

“爸,妈,”我抬起头,看着他们被阳光勾勒出温暖轮廓的脸,嘴角忍不住向上翘,一个关于遥远未来的、带着油光的梦想脱口而出,“等我能吃红烧肉那天……咱家储物柜里那罐子宝贝芝麻酱……是不是也能解除‘潘多拉魔盒’的封印了?让它重见天日?”

母亲立刻板起脸,条件反射般搬出尚方宝剑:“想得美!张主任说了,术后恢复要……”

“哈哈哈哈!”父亲却爆发出一阵洪亮爽朗的大笑,笑声充满了小小的房间,驱散了最后一丝病榻的沉闷,“臭小子!目标定得还挺远大!行!真有革命成功、红旗插上红烧肉高地那天,老爸亲自下厨,给你做一大碗!油亮亮,香喷喷!芝麻酱?”

父亲大手一挥,豪气干云,“管够!让你舔个痛快!”

阳光流淌,笑声回荡。肚子上的刀口虽然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却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好转。

距离吃上那碗油光红亮、香气四溢的红烧肉和那浓稠香醇的芝麻酱还有虽然一小段距离,但刚才的这碗蛋羹却像一道破冰的暖流,清晰地宣告了正在涌动的春天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