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改变(2/2)

唯一聊以自慰的是,学生们至今尚无一人伤亡。漆黑如墨的天空边缘也开始微微泛出一种沉郁的藏蓝色,但此刻,没有人能为这即将到来的黎明感到丝毫欣慰。

身后的暴龙仿佛无穷无尽,如同游戏里定时刷新的怪物。每当人们以为暂时甩脱了追击,喘一口气时,身后必定会再次响起那令人骨髓发冷的沉重脚步声,不紧不慢,却如影随形。

而这一次,有能力主动前往阻拦的教官已经没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地面的震颤清晰传到脚底。心跳声在耳鼓里放大,几乎要撞出胸腔。这不是在拍蹩脚的恋爱剧,但暴龙似乎并不介意与谁来一次致命的“亲密接触”。

面对迫近的、几乎可以触摸到的死亡,人类有时会展现出一种奇怪的特质——就像某种受虐倾向,明明是无法承受的苦难,却偏要亲身迎上去,然后说一句“不过如此”。

是为了什么?是像苦行僧般认为多承受一分痛苦,身后的他人就能轻松一分?还是长期处于绝境,陷入了某种创伤成瘾,在重复痛苦中试图抓住一丝对命运的掌控感?或者就是单纯享受战胜苦难过后无与伦比的自豪?

可能性太多,但归根结底,这不过是人类在绝境中,为数不多的、悲壮又可笑的自娱自乐。

于是在队伍的最前方,有人停了下来。

然后,逆着仓皇向前的人流,转身,主动迎向了那脚步声的主人。

别误会,秋元从不在乎陌生人的死活。

但当眼角的余光瞥见江夕推了推眼镜,脚步放慢时,秋元就明白了他的选择。他侧过头,扯出一个惯常的、带着点讥诮的笑容:

“这么急着去投胎?放心,等你开席那天,礼金我帮你收,保证一个子儿都不少,回头给你烧纸航母。”

江夕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总得有人去面对。至少,我活下来的概率比他们大。”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种骗小孩的鬼话你也信?”秋元嗤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我活了这么久,只明白一个道理——权力越大,责任才越大。没有权力空谈责任,不过是自我感动的愚行,是强者拿来绑住傻子的绳索。”

“你说得或许对,但你也知道。”江夕推了推眼镜,倒映着远处微弱的天光,“我不在乎。我想这么做,仅此而已。”

“呵,吹牛逼呢?”秋元扯了扯嘴角,“这个主角,让你来当得了。”

“我从来都是自己的主角。”江夕第一次接下了秋元的梗,唇角扬起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弧度,“只有你这个自以为是的白痴,才会觉得全世界都该围着你转。”

“操,风头都让你出尽了,少来这套。”秋元啐了一口,忽然从手腕上解下那个指引方向的金属手环,看也不看就抛了过去,“你一个玩魔法的脆皮,凑什么近战的热闹?拿着,照亮你黄泉路。”

江夕稳稳接住手环,冰凉的金属贴上掌心。他指尖在上面停顿了一瞬。二人再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一个短暂的眼神交汇,便默契地背对彼此,走向各自被迫的道路。

就在秋元逆着人群,即将迈步走向队伍末尾的那一刻,一只纤细却异常坚定的手,从旁伸出,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力道不容拒绝,仿佛用尽了说话者全身的勇气。

孟秋仰头凝视着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映不出太多情绪的眼眸,此刻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清晰地翻涌着担忧、决绝,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恳求。她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郑重得像在立下誓言:

“我也去。”

“哈……哈哈……哈哈哈——”

秋元先是愣了一下,像是没听懂这简单的三个字。随即,他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最不可理喻的笑话,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他笑得弯下了腰,笑得肩膀剧烈抖动,笑得眼角渗出了生理性的泪珠。这笑声在压抑的队伍中显得格外刺耳,充满了尖锐的自嘲,更像那个曾经孑然一身、能永远逍遥自在的秋元,在狠狠嘲笑如今这个牵绊缠身、作茧自缚的自己。

也确实有够好笑的。他想。这他妈到底算什么?

直到笑得喘不过气,肺部火辣辣地疼,他才慢慢停下。目光落在孟秋依然紧握不放的手上,那纤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指甲几乎掐进他腕部的皮肤里。他收敛了所有戏谑,所有的算计,但仍然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声音低沉下去:

“……我早就说过,永远不会要求你离开。”他顿了顿,终于反手,轻轻覆上她冰凉的手背,“你想去,那便一起。”

恰在此时,一片幽蓝如冰、澄澈如洗的光影,悄然漫过东方的天际线,轻轻覆上他沾着泥污与血迹的侧脸。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这第一缕微光如同命运挥毫写下的注脚,清晰地照亮了三人决绝而立的身影,也无声地照亮了一条未知的、通往深渊或救赎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