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枣香里的人情冷暖(2/2)

那省城亲戚像是没听见两人的对话,装了满满一包,掂了掂,才满意地直起身,对孙玉芬说:“还是乡下的东西地道,纯天然的,回头我带点回省城给朋友们分分。”说完,连句“多谢”都没说,就跟着孙玉芬转身要走。

福英看着车斗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枣堆,还有那些被挑剩下的小枣、瘪枣,眼圈有点发红。她攥紧了车辕,声音带着点颤:“玉芬姐,那可是我最好的枣……”

孙玉芬回头瞥了她一眼,撇撇嘴:“多大点事,回头让有财再给你摘就是了。”说着,两人说说笑笑地走了,洋布裙的下摆扫过青石板路,留下一阵淡淡的香水味,与枣香格格不入。

日头更毒了,晒得福英头晕。她扶着肚子,慢慢蹲下身,把那些被翻乱的枣子一颗颗归拢好。肚子里的小家伙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安慰她。

福英摸了摸肚皮,眼眶一热,却还是咬着牙站起身。不管怎样,这枣还得卖,娃的接生钱、衣裳钱,还得攒。

日头斜斜挂在西边,把福英的影子拉得老长。她赶着旧马车,车斗里剩下的枣子稀稀拉拉,大多是些小个、瘪皱的,再没了来时的饱满鲜亮。青布夹袄被汗浸得发潮,贴在背上黏腻难受,五个月的身孕让她每动一下都格外费劲,到家时,腿肚子都在打颤。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有财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抽旱烟,烟杆一明一暗。见她回来,他抬了抬眼,瞥了眼车斗:“卖完了?换了多少银元?”

福英扶着门框缓了口气,眼圈还带着点未褪的红,声音低低的:“没卖多少,大半好枣都被人拿走了。”

“谁拿了?”有财磕了磕烟锅,漫不经心地问。

“你堂姐玉芬,还有她那个省城亲戚。”福英走到他身边坐下,拿起桌上的粗瓷碗喝了口水,委屈一股脑涌上来,“我本来想给她们装两把尝尝,可那亲戚直接在车斗里翻,专挑最大最红的,装了满满一包,连句谢都没有。玉芬还帮着说,说咱不在乎这点枣。”

她越说声音越哑:“那些好枣我本来能卖个好价钱,给娃攒接生钱和衣裳钱的,现在剩下这些,根本卖不上价,只换了几个铜板。”

有财听完,却没半点心疼,反而皱了皱眉:“多大点事?不就是些枣吗?玉芬是我堂姐,她的亲戚来了,拿点特产尝尝怎么了?”

福英愣住了,眼眶唰地红了:“那不是普通的枣!是我顶着日头摘了半个月,夜里就着油灯晒干的,每一颗都浸着汗!她们哪是尝鲜,是硬抢!”

“什么抢不抢的,”有财把烟锅往石凳上一磕,语气带着点不耐烦,“乡里乡亲的,又是自家亲戚,拿点东西不是应当的?你就是太小气,这点事也值得哭丧个脸。”

“我小气?”福英声音发颤,手不自觉地摸向肚皮,“我怀着娃,大老远赶去城里,遭了多少罪?就想多换点钱,给娃置备点东西,有错吗?那些好枣能换不少银元,够买好几块布给娃做衣裳了!”

“衣裳钱我再去报亭多挣几天不就有了?”有财站起身,“亲戚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别把事做绝了。让人知道了,还说咱孙家抠门,连几把枣都舍不得。”

福英看着他无所谓的样子,心里的委屈和气愤像堵了块石头,憋得难受。她咬着唇,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来她的辛苦,她的委屈,在他眼里,不过是“小气”“不值一提”。

有财见她哭了,也没哄,只是叹了口气:“行了行了,别哭了,怀着娃呢,气坏了身子不好。下次摘了枣,再给玉芬家送点,这事就过去了。”

说完,他拿起石桌上的毛笔,转身走向书房,留下福英一个人坐在石凳上,望着天边渐渐沉下的落日,眼泪掉得更凶了。车斗里的枣子散发着淡淡的甜香,此刻却显得格外讽刺。

她的汗水,她的期盼,终究抵不过一句“亲戚拿点怎么了”。肚子里的小家伙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她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