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圣子的沉默（2/2）

他看到了那个将手中唯一一块饴糖毫不犹豫分给伙伴的脏兮兮孩童，那咧开嘴露出的缺牙笑容里，是一种纯然发自本心的快乐，与他被教导的“分享源于对神恩的感念与传播”看似相同，内里却透着一种本质的不同——一种无需经由神只中转的、直接的人性暖流。

他看到了那个在深夜油灯下苦读的书生，眼中因领悟某个道理而骤然迸发出的光芒，那是对知识本身纯粹的热爱与追求，还是对遥远“神启”的卑微渴求？为何那光芒，竟比许多信徒在祈祷时眼中的虔诚，更显得……耀眼？

他看到了那千里归家的游子与佝偻母亲在村口紧紧相拥的瞬间，那浑浊泪水与颤抖手臂交织出的画面，那无需任何繁复教义诠释的、源自血脉与生命本能的亲情，为何能拥有如此直接而撼动人心的力量？这种力量，似乎独立于信仰体系之外，自成宇宙。

尤其是，当他目光下垂，看到广场上那些平凡的、甚至在某些教义中被视为卑微的观礼者们，仰望画卷时脸上肆意流淌的热泪，那是一种被“看见”、被“理解”、被“深刻认同”后的感动与宣泄。这种感动，与他展现神圣裁决、净化异端时，信徒们脸上流露出的敬畏、崇拜、恐惧乃至狂热，是如此截然不同。一种是被俯视的恩赐，一种，却是被平视的共鸣。

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动摇，如同初春冰封湖面下第一道隐秘的裂痕，在他碧蓝如万载寒潭的眼眸深处，悄然蔓延，滋长。

他一直以来坚信不疑的道路——通过绝对纯粹的信仰、不容置疑的圣光、对唯一至高真理的彻底皈依，来净化世间一切“不洁”，引领迷途羔羊，最终抵达神所许诺的至高永恒——在此刻，似乎遭遇了一种他无法用自身所学的浩繁理论、所持的森严教条去轻易解释、去彻底否定的“存在”。

这种“存在”，不依靠神威压服，不依靠奇迹蛊惑，它似乎就扎根于最朴素的泥土，生长于最喧嚣的市井，它坦然承认苦难与挣扎，慷慨拥抱复杂与矛盾，它竟能在平凡琐碎中寻找神圣意义，在人间烟火里铸就通天大道！它……为何能引动如此磅礴而纯粹的心灵力量？难道凡俗生灵这些短暂、易变、甚至被视为“原罪”源泉的情感，真的能承载、甚至显化出所谓的“道”吗？

“阿尔特留斯大人？”他身后，一位随行的圣殿骑士敏锐地察觉到了他长久的、异乎寻常的沉默，忍不住低声提醒，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与探寻。圣子以往面对任何“异端”显现，或是以绝对的力量碾压，或是以神圣的教义驳斥，从未有过如此……长久的凝视与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