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老钟表里的时间债(2/2)

“这片布呢?”赵桐权指着那片暗红色布料。

“是我母亲的寿衣料子。”周春明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那天我在医院守着母亲,她弥留之际抓着我的手,寿衣的袖口被她扯破了一小块。我后来才想明白,李大海肯定是趁我不在家,去我家偷钟时,被我母亲的鬼魂缠上了……这布是母亲留给我的证据啊。”

老人说着,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拐杖“咚”地杵在地上。赵桐权连忙扶住他,看到老人捂着胸口,指缝间渗出血丝——他去年查出肺癌晚期,医生说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赵法官,”周春明缓过气,从怀里掏出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再审判决书的复印件,边角被摸得发毛,“我把这钟的事告诉检察官了,他们说可以追加李大海的罪名。可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他把布包塞进赵桐权手里,右眼死死盯着座钟的指针:“你说,时间能不能倒回1993年12月15号?我想再给母亲喂一次药,想告诉她我没偷东西,想让她走得安心点……”

赵桐权喉咙发紧,说不出话。他想起周春明的再审判决书里,有段话是他特意加上的:“原审错误判决导致申诉人周春明失去三年自由,母亲病逝未能送终,名誉受损三十载,其遭受的精神损害与时间损失,虽无法用金钱衡量,但正义的迟到,不应成为遗忘的理由。”

那天下午,赵桐权请钟表匠来修这座老座钟。匠人头戴放大镜,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拆下锈死的齿轮,说:“这钟不是坏了,是被人故意卡住了。你看这根发条,被人用细铁丝缠了三圈,就是为了让它停在三点十七分。”

铁丝上缠着一小片纸,展开后只有两个字:“搞定”——还是李大海的笔迹。

钟表匠花了三个小时修好钟。当他上好发条,钟摆“滴答、滴答”重新摆动时,周春明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阳光透过高窗落在他脸上,左眼的浑浊和右眼的光亮重叠在一起,像把三十年的黑夜和白昼揉在了一起。

“听到了吗?”老人指着钟摆,“我母亲说过,好钟不会停,就像好人不会一直受冤枉。”

赵桐权看着钟面上的指针缓缓转动,从三点十七分一点点往前走,像是在追赶被偷走的时光。他忽然明白,法律能纠正错误的判决,却补不了流逝的时间;能还人清白,却换不回母亲最后的陪伴。但这座重新走动的老座钟,或许就是最好的补偿——它用“滴答”声告诉所有人:被偷走的公道,终会一点点追回来;被冻结的时间,也能在真相大白时,重新开始流淌。

后来,这座座钟被摆在了法院的陈列室,旁边放着周春明的再审判决书和那片暗红色布料。下面的铭牌上写着:“时间或许会被偷走,但正义会踩着钟摆的节奏,一步步赶来。”

周春明没能等到李大海被追责的那天,三个月后平静地走了。临终前,他让儿子把自己的骨灰撒在红星机械厂的旧址上,说:“那里的泥土记得我流过的汗,现在也该记得我的清白了。”

赵桐权参加葬礼时,看到周春明的遗像笑得很舒展,像卸下了千斤重担。遗像旁边,就放着那座老座钟的照片,钟摆的影子在照片上投下一道浅浅的弧线,仿佛还在“滴答、滴答”地走着,替老人继续听着这世间的公平与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