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染血的车床与未凉的体温(2/2)
他拿起周明带来的齿轮,与车床主轴比对,尺寸严丝合缝。“1987年6月14日凌晨,正是这颗齿轮的焊锡崩裂,导致车床突然卡壳,主轴带着工件甩出去——这不是操作失误,是设备老化和违规维修导致的安全生产事故。”
王强的脸瞬间涨成紫色,手里的法医报告哗啦掉在地上:“不可能!当年的调查组明明说……”
“说车床完好,是人为操作不当,对吗?”赵桐权调出另一份文件,是当年调查组的报销记录,“他们在结案前三天,收了厂里三箱茅台和两条金项链。”
雨势渐缓时,赵桐权看向周铁山。老人正望着那台车床,浑浊的眼睛里滚下两行泪,砸在囚服上洇出深色的圆点。“那天……那天老王的安全帽没扣紧,我喊他低头,他没听见……”
“我爸总说,周叔是好人。”后排突然传来个苍老的声音,王强回头,看见拄着拐杖的张婶被人扶进来,她是当年的仓库管理员,“出事前一天,你爸还跟我说,老周帮他修好了漏雨的屋顶,让我多蒸两个馒头给他送去。”
张婶从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两个干硬的馒头,边缘都发霉了:“这是那天我给老周留的,他没来得及吃……后来在车床底下找到的,上面沾着的血,是他试图拉你爸时蹭上的。”
油纸包上的血迹已经变成深褐色,和车床上的暗红色痕迹如出一辙。赵桐权示意法医上前取样,结果很快出来——血迹分属两人,其中一种与周铁山的dna完全匹配。
“周铁山,”赵桐权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松动,“你当年为什么不辩解?”
老人低下头,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厂长说,认了过失,能少判几年;不认,就按故意杀人……我还有三个娃要养,实在耗不起。”
“那你儿子呢?”
“老三那年生重病,没钱治,没了。”周明接过话,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妈带着大哥二哥改嫁,临走前说,等爸出来就告诉他,娃们都好好的……可她去年走的时候,还攥着爸当年的工资条。”
法庭里的钟摆滴答作响,雨停了。赵桐权看着那台沉默的车床,突然想起重生前在档案室找到的一张照片:1987年的机床厂宿舍门口,周铁山抱着个襁褓,王建国站在旁边逗孩子笑,两人的工装口袋里都插着同款的蓝色钢笔。
“判决如下。”赵桐权拿起法槌时,指尖在槌柄上顿了顿,“撤销1987年对周铁山‘过失致人死亡罪’的判决,宣告无罪。”
法槌落下的瞬间,周铁山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浑浊的眼泪混着口水淌在下巴上,像个终于卸了重担的孩子。周明冲过去抱住父亲,囚服的布料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响,三十年没敢说的那句“爸,我没怪你”,终于在雨声停了的午后,轻轻落在了老人的耳边。
赵桐权合上卷宗时,发现最后一页粘着片干枯的槐树叶,叶脉清晰,像极了车床转动时的轨迹。他想起王建国的儿子在休庭时说的话:“其实我早觉得不对劲,我爸抽屉里总放着周叔送的烫伤膏,他说老周是个实在人。”
走出法庭时,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机床厂的旧车床,导轨上的油渍折射出细碎的光。赵桐权回头望了眼被告席,周铁山正被儿子搀扶着站起来,佝偻的背在逆光里拉出长长的影子,像当年他弯腰检查车床时的模样——只是这一次,没有高速旋转的齿轮,没有焊锡崩裂的脆响,只有迟到三十五年的,属于两个人的清白。
书记员抱着卷宗跟上来,小声问:“赵法官,这案子结了,当年的车间主任……”
“查。”赵桐权的声音斩钉截铁,“所有在安全生产事故里藏污纳垢的人,一个都不能漏。”
阳光落在他手背上,带着重生后特有的温度。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真相,那些被辜负的善良,终究会在一次次重审里,露出原本的模样——就像雨后的天空,再厚的云层,也挡不住光要透进来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