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尘封的借据与未凉的人心(2/2)

来人正是张友德的儿子张建军。他几步走到李桂兰面前,“噗通”一声跪下:“奶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联系您,去年公司出了点事,怕您担心……这钱我早准备好了,就是一直没脸来见您。”

李桂兰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扶他:“建军,你起来,起来说……”

张建军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是一沓沓崭新的人民币,还有一个旧账本。“奶奶,这是本金五千,加上二十五年的利息,一共是两万三。”他把钱放在桌上,又翻开账本,“您看,这是我爸当年记的账,‘借桂兰婶五千,盖学校用,月息一分,儿子建军需还’,下面还有他的签名。”

账本的纸页已经脆化,但字迹和借据上的如出一辙。赵桐权看着账本上的字,突然想起前世张建军败诉后,蹲在法院门口抽烟,他路过时听见对方自言自语:“我爸当年总说,欠谁的都不能欠桂兰婶的,她那牛是给孙子娶媳妇的钱……”当时他没在意,现在才明白这份承诺的重量。

王浩看着桌上的钱和账本,脸一阵红一阵白,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抿紧了嘴。

“张建军先生,”赵桐权问道,“既然你准备了钱,为什么不早点联系李女士?”

张建军抹了把脸:“去年公司资金链断了,怕给不了钱让奶奶失望,就想着等彻底缓过来再说。上周接到法院电话,才知道奶奶申请了再审,我这才赶紧凑齐了钱赶过来。其实……”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我爸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桂兰婶的钱,是村里最后一笔建校款,没有她,小学盖不起来,我这辈子都不能忘这份情。”

李桂兰拿起一沓钱,又放回去,只抽出最上面一张:“建军,利息不用这么多,按借据说的算就行。其实……我不是非要这钱,就是想让你知道,你爸当年没骗我,你也没骗我……”

赵桐权看着这一幕,心里微微发热。他想起前世这个案子结束后,李桂兰的蓝布包落在了调解室,他打开看时,里面除了借据,还有一张小学的照片——孩子们在新教室里上课,笑得格外灿烂。照片背面写着:“1999年3月,村小开学,桂兰婶捐牛一头,功不可没。”

“根据《民法典》关于诉讼时效的规定,”赵桐权清了清嗓子,声音温和却有力,“张友德先生的账本构成诉讼时效中断的证据,且借款人张建军一直承认债务,故借款合同有效。现调解如下:张建军于三日内支付李桂兰借款本金五千元及利息(按双方约定月息一分计算,自1998年3月15日至实际清偿之日);李桂兰自愿放弃部分利息,最终还款金额以双方协商为准。”

李桂兰颤巍巍地在调解书上签字,笔尖好几次没蘸到墨水——她的手抖得太厉害了。张建军扶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帮她把名字写完整。王浩站在旁边,脸上的不耐早就没了,悄悄从兜里掏出手机,给母亲发了条消息:“妈,奶奶的钱要回来了,是我不对,不该说她老糊涂。”

走出调解室时,阳光正好。李桂兰把那五千块小心地放进蓝布包,又把张建军多给的钱塞回他手里:“建军,留着给孩子交学费,奶奶有钱花。”张建军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又执意要送李桂兰回家,老太太笑着摆摆手:“我自己能走,你忙你的去,记得常回村里看看,小学后面的那棵槐树,是你爸亲手栽的,现在都成材了。”

赵桐权站在法院门口,看着一老一小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蓝布包在李桂兰怀里轻轻晃动,像揣着一颗从未冷却的心。他翻开卷宗,在最后一页写下:“法律或许有时效,但人心没有。有些承诺,会像村口的槐树一样,在时光里扎根、生长,最终长成荫蔽后人的模样。”

风从走廊吹过,带着远处小学的下课铃声,清脆又明亮。赵桐权知道,这世间的案子,从来都不只是冰冷的法条和证据,背后藏着的,是一个个滚烫的人,一段段未凉的情。而他能做的,就是用重生的记忆,拂去尘埃,让那些被遗忘的承诺,重新照进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