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秤星里的铜锈与未偏的准星(2/2)
顾守义的眼眶突然红了,他拿起戥子,轻轻拨弄着秤盘里的铜星:“我爹做了一辈子秤,1956年推行十两制时,他把最后一杆十六两秤埋在院子里,说‘规矩能变,良心不能变’。我掘出来时,秤杆都朽了,就剩这颗铜星……”他的声音发颤,“我做十六两秤,不是为了赚钱,是怕老手艺断了根。去年有个学考古的学生来问我,‘十六两秤的星怎么嵌才不松动’,我说‘得先在木杆上钻细孔,铜丝要烧红了嵌进去,凉了才咬得牢’,他记了满满一页纸……”
法庭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赵桐权想起重生前去过顾守义的老作坊,院墙根堆着半人高的秤杆半成品,每根杆上都刻着细密的刻度,像排整齐的琴键。顾守义的儿子正在给秤杆上漆,说“爹不让用机器,说手的温度能让木头和铜丝更亲”,旁边的竹筐里,堆着刚嵌好的铜星,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还有这个。”赵桐权调出一份老秤匠的口述史,“根据记载,十六两制在民间工艺品领域一直有传承,2008年被列入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顾守义是第三代传承人——非遗项目的传承活动,怎么会是‘非法经营’?”
监管局代表的喉结滚了滚,没再说话。这时,法庭大门被推开,一群穿长衫的老人走进来,每人手里都捧着一杆老秤,秤杆上的铜星在灯光下泛着光。领头的是位白发老者,他举起秤杆对着法庭中央:“我是‘恒记粮行’的后人,这杆秤是顾师傅父亲1947年做的,用了六十年,称粮食从不差分毫!当年推行十两制,我家特意留着这杆秤,不是为了守旧,是为了记着‘秤平斗满’四个字!”
顾守义看着那些老秤,突然笑了,眼泪却顺着皱纹往下淌:“我爹说,做秤的人,心要比铜星还亮,眼要比准星还尖。他临终前让我秤给他看,我称了一钱茶叶,他说‘多了半分,下次得再磨磨’……”
赵桐权拿起法槌,目光扫过全场:“经审理查明,顾守义制作的十六两秤属于传统工艺品,符合非遗传承规范,且已明确标注使用说明,不构成‘制作不合格计量器具’。原行政处罚决定撤销,没收的秤杆需在三十日内返还,并赔偿顾守义经济损失五千元。”
法槌落下的瞬间,顾守义将那枚铜星嵌回戥子的缺角处,严丝合缝。阳光透过窗户落在秤杆上,十六颗铜星连成一线,像串从未偏离的良心,在时光里闪着光。
闭庭后,顾守义的儿子来接他,手里捧着个新做的秤杆,上面嵌着亮晶晶的铜星。“爹,博物馆刚才来电话,说要订二十杆十六两秤,办个‘老秤文化展’。”年轻人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他们还说,让您去给孩子们讲讲秤星里的故事。”
顾守义摸着新秤杆,突然回头对赵桐权笑了,露出豁了颗牙的嘴:“您看,这准头,一点没偏吧?”
赵桐权站在原地,看着那对父子的背影消失在阳光下,卷宗上的铜锈痕仿佛还带着温度。他翻开下一本卷宗,编号2010-刑字第189号,照片上的男人站在片金黄的稻田里,手里举着把稻穗,背景是被推倒的谷仓——他记得这个案子,男人因“盗窃集体粮食”被判一年,可那些稻谷里,藏着个关于“借粮”的老故事。
“下一个。”赵桐权轻声说,指尖拂过照片上的稻穗,仿佛能闻到新米的清香,混着点铜锈的涩,像极了人间该有的味道。